夕阳西下,搭在树梢的衣裳已经晒干。
小妻子累到昏睡,他将人抱起,眼神温柔,动作亦是温柔无限,浅青色兜住两团莹白桃子,团子红缨尖俏,白团竟是红梅点点,都是他动情之后的‘罪证’。
他爱之,就连眼尾还带着几分饕足后的满足。
衣裳覆上,叫醒妻子,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孔云彩只是小睡片刻,被唤醒后揉揉眼睛,“走不动了,腰酸!”
青梅子酸,吃过之后还残留着几分涩然,她央着丈夫背她,蜿蜒山路,听取虫鸣一片,“我想吃甜酒虾。”
甜酒虾是当地百姓到了夏日饭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
本地最不缺的就是河鲜,尤其是五月天的一种仅有女子小尾指长的细虾。
甜酒是用桑树果酿酒后的深红糟做低汤料,汤飞后下细虾,甜酒沸腾,细虾染红捞出,而后裹在一小片百茎菜送入口中。
回忆中的味道勾得她馋虫大动,一直在他背后扭来扭去。
“若是沈家婆婆的摊子还在,我去买。”
花骏由得她越说越开心,步伐稳当,身形高大清隽,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再回到镇子外,孔云彩摇动下小腿,示意丈夫放她下地。
没人时,她可以嚣张耍弄,外人面前,还是得遵循些为人妻子的本分。
走了几步,她漫过最开始的几分不适应,“下一次,再不和你一起去洑水了。”
也不知是不是野外更能刺激人心底隐晦的向往,起初是她要在水中,再后来,却是他耍赖不肯上岸。
花骏只不语地凝视她。
半晌,却伸手探向她衣领。
孔云彩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后知后觉,他是要帮自己理顺衣领,“我自己来。”
她胡乱地拍了拍,问道:“好了吗?”
衣领本就是好的,穿的时候,他一分一寸地打理,如何不好?
他还是伸手,往上扯扯,遮住小妻子白皙颈侧的一片红痕,拜他所赐,那红意有蔓延而下的未尽之意。
孔云彩不知内里,又看不清,等他收手,迫不及待地往镇子里走。
行过两三步,又停住,“你走前头。”
他在后,连路都走得不自然了。
花骏挑挑眉头,似是无奈,“一并走。”
归家的后半程,便是相携而去。
——
花大苗正在院子藤椅上吹凉风,手中摇着一把破了洞的扇子,也不嫌弃漏风,耳朵竖起,终于听到了另一侧有了依稀人语,轻咳一声,“祥叔,去隔壁,喊那小子过来一趟。”
祥叔将点好的艾草团放进小香炉中,只等驱赶蚊虫的白团缭绕出来,这才起身出门。
没过一会儿,儿子在前,祥叔在后,两人折返。
“你倒是一身轻松,给银子当了甩手掌柜,劳动安家那个上赶着往县里递消息。”
花大苗斜儿子一眼。
这是在说今日王家二女的事情。
钱是给了,花骏同样让人往县里王家大郎面前传了话,王二女一听此事,看眼神像是要当场吃人一般,奈何情势为人所迫,银子攥在他手里,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狼狈离开。
“王大郎捉着人了?”
“没有。”
捉住了才好呢。
花大苗才不惦记王家要不要那女子的命,要是人死了更好。
“命大,前脚刚上船,后脚王大郎才到,慢了一刻钟。”
安家的人一直盯着,所以知晓王家二女和杜家那小子的踪迹。
坐船北上一路都是逆风,王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沿途早已派了得力的人守着呢。
花大苗并不关心这对私奔小鸳鸯,“人家要钱,你就给,怎么着,老子当初上门要的钱,你倒是好大方。”
家里卖猪再挣钱,一年到头润利不过百十两。
花骏那宝匣子一大半都是当年王家与花家亲事,王家行嫁一大半都已经送到了花家,没好意思厚脸皮往回要,最后兑成了银票存着。
花骏:“兔子急了还咬人,看她情态,怕是早已走投无路。”
若是拒了,难保不准她再生事。
怕她个小娘皮?!
花大苗心里怒骂,却没张口。
他顺坡下,今日方回到镇子上,若是再生气,儿子又不给面子撂蹄子蹶人,他有些尴尬。
左右这事王家接手了,以后便是寻到人了,再跟自家没什么关系了。
他想明白这点,神情便宽和几分,看儿子已经回头看了几次,知道他心急过那边去。
小两口夫妻好,他知道,却也不能误了正事。
说了第一件,第二件便好开口了。
“云彩那个饼子摊,我觉得不赖。”
花骏:“嗯。”
还以为要反对呢,毕竟今日红火是红火,其实没挣着多少钱。
“但是,你们须得有轻重之分。眼下咱家不缺钱,手头上也有家底子,最要紧的是调理好身子。”
花大苗想起上一回儿子领儿媳妇看过大夫后的话,心里重燃抱孙子的希望,“大夫说云彩身子尚好,只要调理妥当。那你就不能让她做累活做重活。知道嘛?”
花骏点头。
“所以,饼子摊就权当是哄着云彩开心,挣了是她的私房钱,亏了多少,你报给我,我这边再从肉铺润利中贴回去,让她别悬着不开心。”
“嗯。”
“还有一事,上一回你在县里码头的事情,漕帮的人帮衬了不少,过几天便是老帮主的退隐典仪,爹不去,礼肯定得到。到时候,你去一趟。”
漕帮行船,花大苗早年跟在花家主族跟前帮着舞弄盐巴船的事情,同漕帮打过交道。
年轻时候也称得上一声兄弟,此次人家手底下的人帮了儿子,人情往来,自然是要送上一份厚礼相谢的。
花骏点头应下。
反正只是一次送礼,他以前也做过。
话说了,他不再留。
回到小院,孔云彩看到他回来,这才将窗纱拢上,重新点灯。
“爹叫你有事?”
天热,他们住着大床居里,闷热耐谁,于是她便将床褥挪到了临窗下的长榻上。
仅有他们夫妇安住的小院,晚上睡觉时候,便将窗户对外支开,从来拢上一层轻纱,有风通透,夜里睡得惬意些。
此时她在朝里的榻上,眼皮半耷拉着,强撑着困意。
“没大事。”
“没大事?那就是有小事?”
她来了兴致,侧过脑袋看人:“是王家二女的事情?”
花骏便将先前父子的谈话,简短地说给她听。
他泡过脚,只一身里衣,上榻半搂着妻子,“知道郑敏敏的事情的人,并不多。漕帮里头有我旧日的朋友,不会有事。”
孔云彩便放心了。
一时好奇道:“漕帮不都是行船的船夫嘛,怎么会有你的朋友呢?”
漕帮主要做的是运漕,起初只是运送来往的粮食。
再后来漕运发展日渐壮大,从粮食、盐铁、生丝等,凡是货物南北相通,有大河的地方就会有漕帮。
县里那一处漕帮仅仅是本地人数比较少的一结派处。
便是如此,内里依旧纷争缠斗,虽是奉着一个老大,底下早就各位其主了。
那时正逢母亲过世,他心中郁结,与二房的人住不到一块,他便在码头住了一阵子,机缘巧合救了漕帮一弟子,后来押过几次船。
曾在中途缠斗过水匪,这才处了几个过命的兄弟。
睡意席卷上头之际,孔云彩对那样的丈夫生出几分陌生感。
上下两辈子,她遇到的都是本分过日子的人,什么水贼、漕帮,都是十万八千里远的人与事。
实难想象,经历过那般动荡生活的人,为何能甘于平凡,就此卖猪肉,做个屠户度过后半生呢?
心中所想,却未知意识含糊之际,困惑的话语不自觉说出口。
花骏看着依偎在怀中,陷入沉沉昏睡的妻子。
烛灯就在不远处的小几上,他将人卧好,起身下地端了一杯水落在窗口,而后吹灯上榻。
只一层轻被覆肚,他并多少困意。
耳畔是妻子沉沉的呼吸,花骏侧身,注视着月光投注下妻子的安稳睡颜。
其实不必疑惑。
普通人一生才要经历的苦难,他仅仅在前二十年便感受过了。
此刻,所求仅是一人罢了。
睡梦中人像是觉得热,不安分地伸出一条腿在外。
花骏长臂一探,放回被子下,重新盖好。
她睡觉不安分,夜里常会抽筋。
起初是习惯地蜷起睡觉,后来喜欢挤在他怀里,全然交付信任,软绵绵香扑扑的。
盖好被子,他胳膊便没再挪动。
果然,没一会便感受到被下某人再一次生出的小动作,可惜因为他强势阻拦,只徒劳地挣扎几下便作罢。
“讨厌。”
她咕哝一句,又像是生气一般,翻个身,背朝他继续睡着。
花骏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总之闷闷笑一声。
自后搭腰抱住,终于依偎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