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斯总觉得如今的局面似曾相识。
这并不是说他曾经踏入过篡变天的秘境,而是他又一次为了帝皇的某个倒霉儿子,独自一人闯进混沌诸神的领地,准备在其中大闹一通,袭击诸神领域以解救某个星球上的燃眉之急。
如今埋怨帝皇很显然为时已晚,他只能暗自祝愿这种事情不要
他步入水晶之途,迷雾缭绕的透明平面从他脚下延伸进无数正在随机地溶解糅合的廊道,无数似是而非的物件像多个独特艺术派别的创作,白银钟表像柔软的黄油融化在迷宫的通道中,亮眼夺目的多种颜色被自由分配给一排九张轮廓相同的人像上,水晶般的雕像在天的尽头与通道对照着旋转,曼妙歌声从沉默的雾气水珠反射的每一分微光中传出。
如果仔细观察构成水晶迷宫的未知物质,更多的神秘映像将以最为抽象的形式栩栩如生地在水晶的倒影中变换不息,不难想象凡人有限的心智将如何在这无限的信息中迷失,而自诩智者的心灵又将如何傲慢地自绝于走廊的尽头。
不同于极乐天,渡鸦之主与它的仆从都少有在迷宫之内出没的行踪,这座由无限的回廊组成的水晶宫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巫术。想要寻得小径的尽头,就必须如观察书籍的目录一样观察回廊本身,沉浸在篡变天无意识心智所创造的无尽变化的破碎迷梦深处,像走出一千零一夜的残本一样找到通路中隐藏的门扉和真正的道路。
莫尔斯从虚空中抽出利刃。他对在迷宫中迷路上几十年没有半分兴趣。
身为几乎不参与近身战斗的那一类灵能者,一把长剑在莫尔斯手中实际上往往更偏向于一种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礼器,但在注重仪式性质大于实际的亚空间中,这正是应对邪魔的最佳方式。
长剑上符文闪烁,耀金烈火霎时点燃,但在剑刃刺入水晶墙的前一刻,一柄相同的剑却格住他的攻击。
“停一停,你的一万五千年到三万年在哪颗该死的星球度过?”
莫尔斯停顿了一会儿,等着对方开口说话。银发的人身上有种冷酷而傲慢的气度,他的不耐烦与莫尔斯的如出一辙。
从剑与剑的交点展开根根线条,线组合成面,面组合成多维体,终于,莫尔斯看见一个较他略矮也略年长的人,有着似曾相识的容貌,半长的蜷曲头发几乎有一半银白,披着一身古老的长袍。
“那么就可以理解了。对混沌神本质的学术探讨到此为止,你不如和我讲讲迷宫本身。”
“你的道路?”莫尔斯收起剑,整理着他进入迷宫后重现的现实躯壳脖颈处的纱巾,“在这儿有大概几千条道路,有些途径肉眼可见的蹩脚,”他指了指墙面里倒影的地上扎满长刀的道路,“有些途径我不好说清,但总之你可以走别的路。”
莫尔斯没有照做。“那一条道路就找不到了。”他轻蔑地回答。
“你不要破坏我的道路。”他说。
“那不是我需要的。”在莫尔斯懒于观察对方时,对方也仅仅看了他一眼就挪开视线。他不是会对另一个自己好奇的人。“我为了见到奸奇前来此地,这儿正是通向九扇门的路。”
“我不介意无视你的负面情绪。”他说,“我想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情绪涟漪在亚空间的回响——别告诉我你连这些基础也不知道。但从很久以前我就对一个问题有些困惑,这些涟漪明明基于某种特定的情绪素材而诞生,那么它们所表现出来的人格化是否证明他们并非纯粹的情绪素材本身,而是寄生或依附在相关素材上的一种有生意识,完全可以被磨灭或重组……”
“比起回答问题,我还是擅长提问。”莫尔斯说。
“在这一点上我认同你,毕竟极乐天没有杀死我,”莫尔斯笑了笑,“尽管我觉得这是因为它抓不住我。”
“普洛斯佩罗,我待到两万多年。”
“我有。”出乎莫尔斯意料地,另一个人说。“在这迷宫中,你非常少见。当我无数次地遇到那些原体、那些永生者,乃至那些凡人,什么所谓的修女,和穿得和几万年前两次大战时的士兵一样的军绿色凡人,我几乎没有遇到过你,无限之间的比较同样存在大小,不是吗?”
“我们都非常了解古泰拉的神话,”他说,“英雄从不会面临死局。一场宏大的试炼,这是所有混沌领域的实质。”
他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从掀起的嘴唇里吐出一声轻笑。
“奸奇。”莫尔斯咀嚼了一下这个发音奇异的名字,“伱找它做什么?我和它都知道我是来这儿找它麻烦,搞些无伤大雅的破坏,所以我不介意告诉你。”
他与他并不绝对相似,然而正是这些差别强调了两者的同源性。
“这就是水晶迷宫。”他耸了耸肩,“怎么选择道路根本不重要,我要从这儿走是因为我刚才认定了这里通向九扇门。奸奇的试炼就是一团为所有人量身定制的乱麻,你逛着逛着就能找到终点。九扇黄金拱门,等同于九个斯芬克斯。”
“这里的道路是无限的,因此每条道路只会出现一次,”对方说,“每一条道路都不是
“我没有那份耐心讨论时空的无限性。”
“容易计算的难题不等同于容易证明的难题?我们还是别讨论非确定性多项式难题。”
“好主意,在这几万年里我恰巧也没有推导过正则变分问题的解是否一定解析或算术公理的相容性。”
“我让你好奇了。”莫尔斯说。“看来你是不会让我自由地劈开这面墙,那你就和我聊聊你憋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大堆废话。”
另一个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嘲讽性的嗤笑:“那你发现的东西可真够少的。看看这些道路,盯住其中的一条,随便哪一条。然后往周围看一圈,接着重新找你刚才盯着看的那一条。”
“尼奥斯该死的二十几个问题就让他自己去解决,”他说,“我相信你对这里已经足够了解。”
“而我相信你对这片无限的空间和时间着了迷,”莫尔斯说,“一个无家可归的倒霉东西必定沦落到这番下场,这就是你。不过说到底,你只是想告诉我,要依靠蛮力毁灭一个无限的空间,所需要的力量也是无限的,对吗?这不是一盘定死的棋局,出口确实存在。”
“你终于懂了我的意思。”银白头发的人刻薄地笑了笑,“所以走你的路,我们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