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和顾宪成来到了宿舍外的一座茶肆。
这段时间观政进士准备参加选调考试,整个南京都察院都行动起来。
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在选调考试中发生舞弊案件,所以都察院对于负责选调考试的官员监管极严。
另一方面,这些年轻的观政进士也是东南读书人的种子,为了防止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大都督府还发出了劝学令,希望他们能好好备考。
所以南京到处都有都察院的线人在巡查,汤显祖和顾宪成也不敢去酒楼,就找了一家茶肆喝喝茶。
观政进士们的宿舍位置还是不错的,由于大部分的观政进士都要在七部五寺二监上班,所以观政进士的宿舍在南京皇城的边上,是寸土寸金的地带。
这里的茶肆里喝茶的,基本上都是附近衙门的吏员。
官府衙门都是有茶歇的地方的,但是那些地方大部分都是官员在使用。
虽然东南的吏员地位要比大明高多了,但是官吏还是有一层天然的屏障。
所以大部分的小吏很少在衙门内官员们齐聚的茶歇区喝茶,他们更愿意在午休的时候在衙门外的茶肆喝茶。
久而久之,这些衙门附近的茶肆,都成了固定的吏员们聚集的场所,他们会在茶肆中交流一些衙门内部的消息。
这会儿是午休茶歇的时候,汤显祖和顾宪成就这样走进了这家茶肆,他们两个年轻的读书人面孔,并没有引起茶肆中茶歇吏员们过多的注视。
京师衙门太大了,这些吏员们只当他们是附近衙门的吏员。
毕竟是南京最核心地带的茶肆,这里不是外城工业区那种简陋的茶肆,敞亮的棚子外墙上镶嵌了玻璃,午后的阳光撒进了茶肆中,又能欣赏外面的景色,又能挡住室外的风沙和噪音。
茶肆也不是那种板条长凳,而是改成了舒服的木质椅子,或大或小的桌子放着数量不一的椅子,这里既可以多人聚在一起喝茶,也可以两三个人畅饮。
顾宪成显然也不是
在等着上茶的间隙,两人听到了身后桌子上吏员们的讨论声。
身后那桌是个大桌子,聚集了十几个吏员打扮的年轻人。
南京各衙门中午都有午休的时间,但是午休时间普遍不长,周围的吏员都行色匆匆。
后面这桌也在不断的催促老板,尽快将他们的红茶送上来。
“你们听说了吗?铁路司刚入职两年的一等吏员,都被松江铁路公司用三百银元的年薪挖走了!”
东南的吏员体系从一等到六等,到了六等之后就是最资深的吏员了,一等吏员也是整个东南体系中最基层的吏员。
普通一等吏员的年薪也就是一百银元左右,就算是最高级的六等吏员,年薪也不超过二百银元。
这已经是东南优待吏员的薪水的,这份工资放在东南的读书人中,其实也算是中等水平。
但是一年三百银元,这已经是妥妥的高薪水了。
那些大商会的掌柜,懂得技术的机械师,才有可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
一个刚入职的铁路司吏员,跳槽就能拿到三百银元的年薪,周围的吏员都表示出强烈的羡慕。
不过也有人说道:
“去松江铁路那可就要辞去官身了,你们愿意吗?”
几个吏员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是东南商业发达,千百年来官本位的思想依然存在,而且东南官员待遇要比大明好,不贪污也能养活一家人。
“听说了吗?松江铁路公司还去挖了吕主司和汤观政。”
“他们胆子可真大啊?本朝的官员都敢挖?”
“你知道他们开出来的薪水是多少吗?”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就连顾宪成都竖起耳朵。
“他们给两位主司开的价,是每年两千银元!这还不算股权和分红!”
“好家伙!”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是所有人无法想象的巨款了!
顾宪成看向眼前的汤显祖,当年就是他推荐汤显祖去铁路司的,没想到一年的时间,别的观政进士还在部门熟悉日常工作,担心能不能通过选调考试的时候。
汤显祖已经有人出价两千银元一年挖了。
“您的茶来了!”
一壶绿茶端了上来。
隔壁桌看到后来的两人都上了茶,也对茶博士说道:“我们的红茶呢?快点快点!他们后来的都上了。”
“来了来了!这不是红茶还要调味吗?诸位稍等,就来了就来了!”
汤显祖闻到了浓烈的柑橘香气和甜味,他对于这种红茶味道非常熟悉了,当年建造苏松铁路的时候,给铁路工人茶歇的饮料就是这种加了的红茶。
如今的东南,已经不再是奢侈品了。
大都督改进的制方法,而现在安南、大员、琼州大量的甘蔗种植园,不停的将蔗送到东南各地。
就算是普通的工坊,也会给员工提供水,给雇工们提供茶歇。
不过顾宪成并不喜欢红茶的味道,他更加喜欢清香的绿茶。
“汤兄,我听主司说,大都督要给伱们主司升迁,却被他拒绝了。”
汤显祖想到吕钢的样子,笑着说道:“这倒是意料之中,吕主司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还要继续干下去呢。”
顾宪成叹气一声说道:“你们司处处都好,就是要经常在外面跑,这一次我从安南回来,可是被折腾坏了。”
“本以为留在京师就能安稳,没想到咱们同年们都是忙碌命,听说了证券中心的庞兄了吗?听说他还在上海,要等到考试前一天才能赶回来。”
证券中心是以前的铁路公债中心升级而来的,同科的进士庞新跃负责证券中心,在发行铁路公债的时候和汤显祖有过很多合作,两个人的关系也相当的亲近。
汤显祖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本来我从苏州府准备和庞兄一同回来的,但是他被苏州铁路股票发行的事情给缠住了,听说户部的几位大人都在上海,大都督对这支股票也很重视。”
顾宪成问道:“听说那些股票非常的狂热,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今年都已经涨了一倍了,每天证券中心一开门,就有大量的人冲进去等着买股票?”
汤显祖点头说道:“是啊,甚至有人专门炒股,日赚千银元的都有呢。但是股票这东西也不是全无风险,前些日子明廷在朝鲜打了几个反击仗,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就大跌,甚至有人在证券中心对面的大楼上跳楼呢。”
顾宪成连忙摇头说道:“那还是不碰了。”
汤显祖说道:“内阁也要出台禁令,官员吏员都不能随便炒股,我们这些和股票相关的官吏,日后还要定期向制宪会议代表公布自己的财产,特别是名下的股票收入,若是有利用股票谋私的,那都察院御史们就会找上门来了。”
顾宪成对苏泽更是佩服,随着东南的发展,各类新问题层出不穷。
就说这个股票,才出现的时候谁能知道,这东西可以这么赚钱啊。
但是户部很快就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倒是也抑制住了部分投机狂热。
而大部分的普通官员还不知道股票的时候,大都督府已经对股票谋私的问题做了预案。
就像是安南的特别都察院,大都督这样的妙手层出不穷,在顾宪成离开安南的时候,安南各方都已经消停下来了。
汤显祖说道:“庞兄的位置非常重要,户部的几位大人都很器重他,听说大都督准备在南方也筹办一座证券中心。”
顾宪成悄悄记下来,进入官场一年后,大家都不是那种单纯的新科进士了。
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这些小圈子还算不上是派系,但是也代表了某种小团体。
工部铁路司的汤显祖,和户部的同年关系更密切。
鸿胪寺行人司的迟弘漠,和僧道司的张云表关系亲密。
顾宪成也游走于这些同年之间,小心的编织自己的关系网。
两人简单的叙旧,随着各衙门的午休时间结束,茶肆中的人渐渐散去,顾宪成这才说道:
“我从主司那边得到的消息,选调考试的难度不高,主要考察的就是公文写作和部门实务。”
汤显祖点点头,在苏松铁路磨砺了一年,他对于顾宪成这种示好的举动也见过不少。
不过汤显祖也不像是初入官场那么愣头青了,想要办事也要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就算是刚直的吕钢也要和户部和工部的人拉扯。
顾宪成很会聊天,话题很快从公事变成了近一年的见闻,汤显祖说起了铁路上的趣事,而顾宪成则说起了安南的故事。
两人这次交谈甚欢,汤显祖身边不是匠官就是积年的老吏,好长时间没有和同龄人聊天了。
而顾宪成被弄到广西和安南,也缺乏同样层次的读书人交流。
两人相约着考完再聚,南京终于迎来了新科进士的选调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