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罗兰佐醒来的时候,一名身穿白色汉服长袍的男子,嘴上带着白色口罩,用奥斯曼语对他说道:
“你醒了?”
罗兰佐虽然没有见过东方的大夫,但这个男子奇怪的装束和威尼斯那些穿着鸟嘴面具黑色长袍的黑死病医生很像,罗兰佐也闻到了空气中草药的味道,他猜到这里应该是东南的诊所。
医者皱眉,看到罗兰佐没有反应,换成了拉丁语问道:“你不是奥斯曼人?”
罗兰佐惊讶的说道:“您竟然会说拉丁语?”
医者骄傲的说道:“我曾经在李时珍医学院求学,苏大都督请佛郎机人开设过拉丁语课,我的拉丁语成绩也只是全班第三而已。”
罗兰佐从病床上爬起来,他惶恐的说道:“我现在没有钱支付您的治疗费用,我叫罗兰佐,是来自威尼斯的商人,等我有钱了一定会偿还您的。”
医者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你只是晕倒被送过来,我还没给你看病呢。”
“我叫曹望,是一名医者。”
曹望看了看罗兰佐说道:“前几日有港务官报告,在几艘外国船上发现了黑死病,你突然在市场晕倒引起了恐慌,就被人送到了港口医署了。”
“但是我检查了你的身体状态非常正常,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晕倒吗?”
罗兰佐连忙将自己晕倒的原因说了一遍,曹望点头说道:“那可以确定不是黑死病了。”
听到黑死病,罗兰佐也紧张起来。
黑死病的恐怖,可是记录在威尼斯人的历史中,最严重的那一场瘟疫,让威利斯的人口减少了一半。
虽然近几十年已经没有再出现中世纪那种,能导致一座城市毁灭的巨大瘟疫了,但是依然能够听到黑死病肆掠的消息,比如某一艘船上出现黑死病,整艘船的船员全部染病死亡。
黑死病依然是可怕的疾病。
曹望继续说道:“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你晕倒是精神上的问题,对你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
曹望知道如今广州已经建立了多座玻璃工坊,广州的玻璃制品已经开始反过来销售往海外,也有一些罗兰佐这样的外国人,将外国玻璃器带到广州,最后都赔了大钱。
罗兰佐低下头,这一次来东南已经是他的孤注一掷了,这些玻璃器如果卖不动,那他也买不起广州港的货物,回去就要亏大了。
罗兰佐用手捂着脸说道:“我的杰西卡还在等着我,她抵押了她母亲留给她的戒指,这次再亏了,我们就要破产了。”
曹望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西洋人,想了想问道:
“你会说几国的语言?”
罗兰佐立刻说道:“大人,我会说意大利语,拉丁语,略懂一点奥斯曼语和葡萄牙语。”
曹望微微点头说道:
“我可以提供你一份工作,但是这份工作很危险,但是薪水可观,你愿意做吗?”
罗兰佐立刻说道:“我愿意我愿意!上帝啊,您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吧?”
曹望皱眉说道:“请不要试图向我传教。”
罗兰佐想起船员曾经说起过,这个东方国度对于宗教的保守态度,他连忙说道:“抱歉抱歉。”
曹望说道:“你最好牢记这一点,按照大都督府的政令,任何试图在东南地区传教的都会被驱逐,我们东南尊重你们的信仰,不会因为信仰歧视任何人,但是也请遵守我们的宗教禁令。”
罗兰佐连忙点头。
曹望这才说道:“既然这样,你随我来吧。”
曹望带着罗兰佐,来到市舶司的官署前,在忙碌了一番之后,罗兰佐办理好了暂居的证明。
紧接着曹望又带领罗兰佐签署了临时雇佣合同和保密合同,这才对他说道:
“好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份工作是什么了。”
“上个月到港的一艘外国货船上,发现了黑死病。”
罗兰佐惊恐的捂住嘴巴。
曹望继续说道:“万幸的是,这艘船在入港临检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整艘船被封锁在海上,黑死病并没有蔓延到港口上。”
“那艘船的黑死病已经得到了控制,你的工作是定期登上那艘船,给那艘船送上物资,焚烧清理船上人和老鼠的尸体。”
罗兰佐捂着嘴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份工作的薪水这么高了。
这是真的拿命换钱啊!
“黑死病真的能控制吗?”
曹望看着他说道:“当然,我们东南已经做了充分的研究,在医学院的时候,我的导师李时珍大人就提出,黑死病应该就是一种传染病,苏大都督则直接提出黑死病的传播媒介是老鼠。”
“这段时间你会在专门的海岛营地上工作,我的研究室也会搬到那座岛上,在黑死病结束之前,我们都不允许下岛。”
“出发之前,你还是快去洗个澡吧,你们西方人糟糕的卫生习惯,也是黑死病肆虐的原因。”
罗兰佐低下头,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跟着曹望登上实验室所在的岛屿。
从玻璃工坊出来,下一座工坊的守卫严格了很多。
大量手持火枪的士兵看守工坊出入口,就算谭纶是广东巡抚,也经过严格的检查才得以进入。
大块的透明玻璃被切割下来,工厂中到处都是砂轮和玻璃摩擦的刺耳声,谭纶捂住耳朵,可是魔音依然入耳,他强忍住了不适问道:
“望远镜和显微镜的产量如何了?”
负责这座工坊的官员立刻说道:
“使用了新工艺的玻璃透光度很好,军方订购的第一批望远镜已经生产完毕,医学院的显微镜也快要发货了。”
谭纶满意的点头,无论是望远镜还是显微镜,这都是需求很大利润很高的产品。
“巡抚大人,这里生产的是民用的镜片。”
“民用的?”
工坊官员立刻说道:“是的,这是生产的老花镜,而另外一个车间是近视眼镜。”
“这是什么新产品吗?”
工坊官员笑着说道:“这是苏大都督在《天工开物续篇》上提到的产品,第一批货已经运到福州、杭州和南京苏松销售了,非常火爆,订单已经做不过来了。”
工坊官员将一副加工好的近视眼镜递给谭纶说道:
“大人,这是轻度近视用的。”
谭纶戴上之后,突然感觉眼前一亮,他从小读书视力不太好。
戴上了这个眼镜之后,谭纶感觉到了久违的清晰感。
太神奇了!
谭纶连忙问道:“这幅眼镜贵吗?”
工坊官员立刻说道:“不贵不贵,透明玻璃的产量很高了,主要成本就是人工打磨镜片和木质镜框的成本。”
“还有一种玳瑁制造的镜框,是专门卖给北方的,价格很贵。”
谭纶满意的点头,苏大都督果然是财神爷转世,他改进的玻璃工艺直接给广州搞出了一个大产业出来。
工坊官员又说道:“大人,后面的工坊会有可能中毒,请您戴上这个,并且要千万小心。”
谭纶戴上了口罩,他问道:“工匠的安全呢?”
工坊官员说道:“严格按照大都督制定的规程,工人只能在那座工坊工作两个月就要轮换,而且基本上都是用机械操纵。”
谭纶这才点头,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座更加严密的工坊中。
谭纶远远的看着,只看到工匠用吊车将平板玻璃放入一种银色的溶液中,接着又开始添加其他药剂。
最后谭纶看到了成品,一面能够清晰照出他样子的镜子。
谭纶用过铜镜,但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清晰的全身镜,能够将全身都照的这么清楚。
谭纶已经可以想到这样的产品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了。
就算是他这个男子都无法抵抗镜子的诱惑,更不要说那些爱美的女子了。
“这东西有毒吗?”
工坊官员说道:“正常使用是没有毒的,毒性只是在生产工序中。”
“据说胡公已经在研究一种新的工艺了,不需要用到有毒的汞。”
原来是汞啊,谭纶点点头。
通过这些年的宣传,铅汞有毒的说法已经在东南深入人心。
谭纶点头说道:“等到有了新工艺,立刻换掉有毒的工坊。”
“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清晰的镜子,我们广州又多了一项能生财的利器了啊!”
玻璃器皿,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眼镜和镜子,这四件和玻璃有关的产品一定能让广东迅速发展起来。
三月末,第四旅在广西的平叛战事进入了尾声。
藤峡瑶寨投降的投降,覆灭的覆灭。
瑶王磐安和手下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最终还是从藤峡杀出去,然后立刻南下进入安南地区。
藤峡上的瑶人全部被安置出藤峡,俞咨皋又在藤峡的要害设立了安平堡,驻军专门负责监视藤峡。
这些瑶人被安置在附近的县城,还有一部分被迁往柳州。
他们以村落为单位打散杂居,俞咨皋收缴了明廷授予这些土司的印信,废除世袭的土官,改为派遣流官。
不过一开始为了稳定,很多流官也都是从瑶人中选派的,只有比较大的部族流官用汉人官吏担任。
果然藤峡之乱平定之后,附近其他瑶寨都立刻安定下来。
一直被藤峡瑶乱困扰的汪道昆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打开桂林城的城门,迎接第四旅进城。
俞咨皋对于汪道昆还是很尊重的,苏泽已经继续任命汪道昆为广西巡抚。
俞咨皋宣布了大都督府的命令,接着又将新的印鉴交给汪道昆,就继续带着第四旅去广西其他地方平叛去了。
而就在与此同时,明廷进入湖广平叛的队伍,也迅速进入荆州,和徐州知府徐学谟组织的义军会师。
“徐知府!这次你守住荆州,是大功一件,本官已经先行向朝廷为你表功了!”
张居正紧紧的抓着徐学谟的手说道。
徐学谟一脸的沧桑,这段日子为了抵抗景王军的进攻,徐学谟将荆州府库的钱财全部散去,就连自家的仆役家丁都送上了城墙。
徐学谟总算是等来了张居正的援军,将景王的军队挡在荆州城外。
“朝廷大军已到,本官这就传檄景王,陛下的旨意,若是景王迷途知返,返回德安藩王府,陛下还能顾念骨肉之情。若是负隅顽抗,王师定要踏破武昌!”
张居正这话说的威风凛凛,徐学谟连忙说道:“朝廷英明!陛下仁德!”
但是接下来张居正并没有立刻前往武昌平叛,而是先回了荆州老家祭祀祖宗。
如今的张居正,不到三十岁就入阁担任内阁大臣,现在又亲自带领朝廷大军平叛,担任五万朝廷大军的统帅。
衣锦还乡,又怎么能锦衣夜行呢?
张居正大张旗鼓的祭祖,搞得整个荆州侧目。
徐学谟心中有些不满,军情紧急张居正竟然还不进军,现在已经四月份了,湖广再拖一天就耽误一年的农时,湖广是真的拖不起了。
好在张居正还是知道顾全大局的,他完成了祭祖仪式之后,就立刻带领军队向东,沿着长江进攻湖广的治所武昌。
赵贞吉听到张居正进军的消息,连忙带领军队撤退。
可景王仓促起兵,在武昌又不得人心,虽然号称八万大军,但是真的能打仗的并不多。
而张居正的自从上一次败退徐州之后,一直在徐州练兵,全军也都用上了火枪。
从新务运动开始之后,明廷在各地办理火枪工坊,质量虽然还是比不上东南,但是已经比过去强不少了。
与此同时,襄阳的明廷水师也沿着汉水东进,和荆州水师一起,从水路直逼武昌。
赵贞吉并没有统兵的才能,他先是在华容大败,紧接着带领景王军队撤往赤壁,又被荆襄水师大败,带领不到一万残兵逃亡武昌。
张居正带领水陆大军进军江夏(汉口),遥指武昌城。
武昌城内的景王终于开始慌了,他拉着刚刚带领残军逃回来的赵贞吉问道:
“赵阁老,现在该怎么办啊!”
赵贞吉面若死灰,他也没想到明廷面对东南那么拉胯,可是对付景王竟然如此凶狠。
早知道朝廷你这么强,就不投机景王了!
赵贞吉欲哭无泪,他拉着景王说道:
“为今之计,只能拖住,逼迫朝廷议和了!”
景王却跳起来说道:“孤不议和!”
“不行!孤要投东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