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的父亲李伟,虽然只是裕王妃的父亲,但是大部分和他结交的商贾依然喊他李国丈。
李妃当时诞下皇孙朱翊钧,皇帝就下旨赏赐李妃娘家丝绸五万匹,又封了李妃的哥哥李长风为锦衣卫千户,李家的恩宠在京师也出了名的。
不过李家的恩宠如今才刚刚开始,李家虽然也做些皇家的生意,但是规模也不太大。
这一次从裕王手里接到了置办九边冬衣的大生意,李伟立刻开始大操大办,这可是给自家女婿长脸的事情!做好了女儿在裕王府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牛皮吹了出去,在女婿那边打了包票,可是真的要筹办纺织坊和制衣坊,李伟才明白了其中的难处。
原料这个东西还能解决,大明朝北方种棉已经有了规模,南方的棉花以前都要通过北方供应。
只要一道政令,让西北地区的棉花都送到京师就行了。
但是接下来轧棉,去棉籽,纺线,织布,再到裁布制衣,这一道道工序虽然都写在《天工开物》上,但是李国丈真的玩不转啊!
技术只是一个方面,组织原料,分解工序,制造织布机,管理工人,想一想都是极其恐怖的工程量,根本不是李伟给女婿拍胸脯的时候想的那么简单。
折腾了几日,虽然织布机也造出来了,但是整个工坊依然乱糟糟的,一匹布都没有织出来。
实在没有办法,李伟将自己的狐朋狗友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完成今年九边冬装的供应买卖。
李伟泥瓦匠出身,富贵也没多久,大明朝的外戚又远不如汉代显贵,所以结交的也就是京师小商人,或者没落的勋贵子弟。
这帮人喝酒吃饭上青楼斗蛐蛐,都是一把好手,可是说到开办工坊,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
实在是不会啊!
要是会开工坊,他们又怎么会围着李伟拍马屁呢!
李伟环视一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废物天天围着自己,抱怨朝廷官府不给他们机会!说自己怀才不遇。
可等到真的等到了业务,一个个都和死狗一样,根本没人能说出要怎么开工坊!
就在这个时候,李伟的儿子李长风匆忙的从门外进来。
看来还只有靠自家人啊!
这些日子,都是儿子李长风在内在外操劳,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等到李长风喝完了茶,李伟这才问道:“儿啊,咋样了?”
李长风顺了气,这才说道:“爹,京师附近就没有像样的织布坊,这京师大户人家的银子都可都在庄子上呢,谁愿意费心费力兴办产业啊!”
李伟的眼睛一黑,他本来寄希望于能够收购一些京师附近的工坊,尽快将架子搭起来。
现在听儿子的话,京师附近根本没有棉纺织工坊,这条路也没戏了。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京师卖的棉布棉衣都是苏松二府的货,要是京师自己能做,为什么要从南方买?
李长风下一句话,却给李伟打开了新的思路:
“我说爹啊,咱干嘛非要自己织布啊,直接买不行吗?”
李伟愣了一下,李长风继续说道:“我听那些江南的商人说,在江南棉布和冬衣可便宜了,朝廷定下的采购价格,算上运费都有得赚,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自己弄啊?”
李国丈猛然一惊,周围的人也纷纷说道:
“国丈!国舅爷说的对啊!这京师的冬衣都卖的便宜,直接去江南买不是更便宜吗?”
“自己设工坊还要弄织布机雇工人,还不如直接去买呢!”
“只要朝廷出了钱,九边拿到了冬衣,国丈爷就办成事了!”
李伟听着众人一说,突然也觉得苦了吧唧的筹办工坊实在是太费力了。
如果真的在江南采买冬衣就能赚钱,那确实没必要自己办工坊啊。
不过这个时候的李伟还是想要给女婿作事的,毕竟现在女婿裕王还只是王爷不是皇帝。
他又说道:“前阵子御史不是上书皇帝,禁了登州的海运吗?那不走海运,陆运冬衣肯定要价高了吧?”
李长风立刻冒出粗口说道:“禁海?禁个屁!”
李长风说道:“登州莱州那么多港口,那么多往来江南的商船,朝廷还能真的全禁了?”
“如今禁了的,不过是通往九边的粮食贸易罢了!”
“其实这事情,也大有内情!”
众人立刻八卦起来。
“你们知道辽阳总兵李成梁吗?”
众人纷纷摇头。
李长风说道:“这辽阳李家在关外可是大家族,辽阳在这位李总兵带领下屯田关外,关外很多军营的粮食都是李家供应的呢。”
“可朝廷从登州海运运粮,压低了关外的粮价,听说那御史陆凤仪,就是收了李总兵的贿赂,这才上书请求停止登州海贸的。”
众人纷纷大呼,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不过李国丈这帮狐朋狗友当中,也有熟悉大明情势的人,有人问道:
“这李成梁不过是区区一边镇总兵,还能结交清流言官吗?”
李长风说道:“这就是你们不知道关外形势了,这李成梁虽然只是总兵,但是辽阳卫中的精锐都是他的家丁,关外野人女真都被他驱策,可是垄断着关外生意,在蓟辽也是说得上话的大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李长风说道:“登州商人其实也不敢北上了,前几次运粮就遇到了关外女真‘劫匪’,好几个商团都全军覆没了。”
“如今登州那边北方航线都禁了,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但是私下交通南方的船只倒是畅通,如今南方的商品在京师可好卖呢!”
众人一听,李长风的说法倒是没毛病,如今京师市面上到处都是江南的产品。
冬衣,鲸油灯,肥皂,染料,酒,糖。
这些货物都在京师畅通无阻,甚至连江南的《警世报》,都被这些商人们按照五期十期扎成一捆,拉到京师来统一贩售。
这么一说,朝廷的禁令完全没有作用啊!
这时候李长风将李伟拉到一边。
“爹,以朝廷冬衣的收购价格,从江南进货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李伟还是犹豫的说道:“可是这样的话?万一查出来我们是从江南购买的冬衣,岂不是要连累殿下?”
裕王上奏朝廷,将置办冬衣的活交给李家,用的理由就是松江府如今在苏贼占领的地区,虽然航路没断,但是从松江府采购冬衣有资敌的嫌疑。
徐家在松江府生产都算是资敌,那自己去江南买冬衣算什么?和敌寇做买卖?通敌?
李长风突然说道:“爹,您糊涂啊!”
“这买卖难道还要您亲自去吗?您这个未来的国丈爷,难道还要亲自去江南买冬衣?”
李长风说道:“朝廷让我们李家来筹办冬衣,爹你可以将这一批冬衣再分下去。”
“咱们只要定下一个采购的价格,让在座的这些人去筹办就行了。”
“这差价,就是咱们李家稳赚不赔的。”
“而他们是自己纺纱织布裁衣呢,还是去江南外购,又或者是用别的什么办法,我们李家不知道,也不用负责。”
“而且刚刚儿子已经将路子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赚钱吗?”
李伟闻言一喜,按照儿子的说法,自己这次采购冬衣,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
李伟突然觉得,自己好歹也是皇孙的外公,日后说不定还能做皇帝的外公。
李伟想起戏文中那句“劳心者治人”,顿时又觉得儿子的方法妥帖。
为啥要自己操办工坊苦哈哈的赚钱啊,自己也是“劳心者”了,交给
李伟和儿子返回屋子里,立刻将儿子的方案说了出来。
在场的人,可以根据能力再承包相应的份额。
李伟报出价格,众人纷纷意动起来。
李伟的这些狐朋狗友也有不少在京师做小生意的。
这个价格就算是在京师市面上收购冬衣都不亏,如果胆子大一点直接去江南拉一船冬衣过来肯定有得赚。
而且这也算是无本的买卖,也不用投资工坊什么的,只要租船去一趟江南就可以了。
买冬衣,运回来就能拿钱,还有比这个更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屋内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众人纷纷围上李伟,要求更多的份额。
李长风将众人拦住说道:“大家先回去,将自己能承担的份额,保证完成采购的契书,明日都送到府上来,等我父亲裁定!”
李伟看着这些一脸谄媚的狐朋狗友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上人!
众人也纷纷散去,火急火燎的去筹备资金,准备南下购买冬衣。
九月三十日。
南直隶,安庆府。
带领南京左右卫移镇安庆府后,果然和张居正所料的,林德阳所带领的浙江新军并没有杀入徽州府。
从《警世报》的消息上看,林德阳正在募集景德镇当地的窑工、陶瓷工匠,说是成立了什么陶瓷匠人行会,鼓励工匠自己创办工坊。
更让张居正觉得匪夷所思的,林德阳竟然带着军队去疏通水系,试图打通南宋从泉州出口瓷器的故道。
南宋到蒙元期间,景德镇就是瓷器中心,那时候景德镇的瓷器,通过鄱阳湖水路运输,经过抚河、广昌、福建宁化,再通过清溪河、九龙江抵达泉州或者漳州,然后通过海运出海。
在那个时候,景德镇就有从事瓷器的匠人几万户,整个城市都烟雾缭绕,白天也如同黑夜一样。
但是大明禁绝海运之后,景德镇瓷器就只能内销了,民窑逐渐凋敝。
而朝廷官窑又不断的压榨窑户,导致嘉靖年间景德镇瓷器烧制水平衰落。
中原瓷器如今在南洋的市场上,甚至还不如越南钵场窑场的瓷器。
林德阳忙着在景德镇恢复瓷器生产,林良珺的第二旅也停止了攻击其他府县,专心在九江府打造水师,成功截断了长江航运。
湖广的粮食是铁定没办法通过长江航运南下了。
张居正合上报纸叹息一声,湖广当然不止一条运输粮食的通道,但是通过陆运粮食人力成本巨大,而且沿途损耗也是极大。
张居正在翰林院的时候看过朝廷的档案,在正统年曾经因为长江泛滥,导致湖广粮食用陆运送到京师。
十成的粮食最后只有三成能够运到京师,更可怕的是征发的运送民夫十个人最后只有三个人回去。
诚意伯刘世延巡视完了安庆府的城防,匆忙来到了张居正的府上。
“部堂,今日刚刚发现九江一支敌船,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是安庆!”
刘世延驱赶了九江的侦查船,匆忙向张居正报告。
刘世延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军士气低下,是我亲自架船才驱逐敌舰,若是这样下去,如何能守住安庆啊!”
张居正说道:“诚意伯,我准备在安庆铸炮!”
“铸炮?”
张居正说道:“安庆有铁,可以仿效阳明公铸佛郎机炮,我已经向南京兵部和工部写信了,将南京城所有的铁匠、炮匠和枪匠都拉到安庆来,我要在安庆办炮厂。”
刘世延说道:“若是有炮,自然能守住,不过贼军在九江用的那种天雷怎么办?”
九江陷落的细节张居正和刘世延已经打听到了,最重要的自然是那种能瞬间毁灭城墙的恐怖武器了。
张居正说道:“苏贼若是真能驱使天雷,直接去京师好了,何必和我们在这里耗?”
“我推测也是类似药火的炸药,只不过威力大些。”
“苏贼夜间动手,说明这种药火不能通过炮弹抛射,必定是趁着夜色靠近城墙安放的。”
“我们在安庆只要沿岸设立炮台,加强夜间巡防,定然可以防住。”
听到张居正这么分析,刘世延果然觉得很有道理,心中的不安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张居正又说道:
“我看了苏贼的《告民三则》,为何苏泽只有二省六府(江西四府),士卒却能足饷,民政也能安稳?百姓要征的税却比我们少这么多?”
刘世延不通民政,但是他也算是了解地方,他立刻说道:“都是那些贪官污吏盘剥了!”
张居正点头说道:“我请求朝廷在南直隶试行一条鞭法,把各府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样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此外在南直隶重行钞关税法,课征商税,专门用于平叛的军资。”
刘世延听的心生激荡,他问道:“部堂,可行吗?”
张居正说道:“当然可行,此法乃是本朝初大臣桂萼所提出,张某不过是补全了其中一些细则。”
“哎,当年若是陛下即位之初就能推行此法,大明又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刘世延还是说道:“可是部堂。”
“我知道,我是兵部侍郎,主管南直隶民政的是赵贞吉赵大人,我已经给赵大人写信了,希望他支持变法,变法首倡也可以让给他。”
“如今已经到了不变法不行的时候了!”
ps,福建铁业的问题:
明代的冶铁其实已经很发达了,虽然炒钢法这项技术是否能有效炼钢存在争议,但是明代距离炼钢时代差的就是一个反射盖保温和水力鼓风提升炉温了,实在可惜。
至于煤气加温和平炉炼钢法,其实难度并不算大。绝对算不上技术代差。
嘉靖年,福建就有大鉴炉三座,每座匠户2500人以上,每炉产铁水48600斤。
福建龙溪、政和,南直隶芜湖,民营冶铁业也很发达,龙溪铁炉的用工多达五百人,政和也有百人,芜湖更是有“苏钢”作坊几十家,每家都有雇工百余人。
浙江、广东的矿徒更是多达万人。
这些,都是清代衰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