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严城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下点着丝绒缎面。
男人没说话,眼里却满是寒意和算计。
程通对这样的薄严城再熟悉不过。
共事这么多年,这是在薄严城脸上最常见到的表情。
有时候他也好奇,薄严城这小子怎么保养的。
天天耷拉着脸,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脸上却丝毫不见皱纹呢……
程通正盯着薄严城出神,被熟悉的冰冷声音叫醒。
“别走神了。薄彦真那边,盯住了,别打草惊蛇。另外还有件事——”
话还没说完,薄严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男人蹙着眉头,一脸不悦,眼里有一丝被打断的烦躁。
以往,他的手机都是常年静音的。
身处高位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必须不能错过的来电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心里牵挂太多,担心太多,手机已经很久没有静音过了。
薄严城伸手按下静音,却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屏幕。
这一看倒好,男人神色一变,立刻按下了接通。
程通正襟危坐,如临大敌,以为遇到了什么要紧事。
待电话接通,薄严城一开口,他强忍住才没翻个白眼。
“晚栀,怎么了?”
薄严城喉结滚动,低沉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神温柔得快要溢出水来,眼底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温晚栀很少给他打电话。
除非是紧要关头,到了她不得不联系自己的时候,才能接到她的电话。
温晚栀的声音还有些干哑,感冒导致的鼻音在薄严城听来都无比可爱。
“小舟打来电话,说要你明天去一趟,给木木办训练营的手续。要带户口本还有孩子的保险单。”
薄严城默默记下,低声应了:“知道了,还有孩子上次的体检报告,对吧?”
温晚栀嗯了一声,少见地犹豫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细微了些。
“你……把我的杯子放在哪啦?”
薄严城心里一软,他几乎能想象到,温晚栀翻箱倒柜找不到杯子,开口问他又有些害羞的样子。
男人淡淡笑了一声,声音像是带着温度的细沙:“抱歉,习惯了,顺手放在了橱柜里。”
“好,那没事了,”温晚栀顿了一下,生硬地加了一句,“晚安。”
对面匆匆挂断了电话,薄严城放下手机,看到满眼都是揶揄的程通,脸上尴尬了一秒钟。
忘了这家伙还在。
程通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别尬,我都习惯了。以前更齁的狗粮也不是没吃过。”
他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震惊的。
一个男人有两副面孔就算了,居然还能那么丝滑无缝地切换。
要不是他亲眼见到,根本不相信这个恶魔一样的狠厉男人还能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就算是亲眼见到了,他还是难以置信,说出去恐怕别人会觉得他疯了。
薄严城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沉声交代。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会把木木送去叶雅舟的车队集训,其实也是个借口。我需要去南美走一趟。”
程通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想问的,但憋了半天就问了一句。
“南美那边……你还是要去?”
薄严城不是听不懂程通的画外音。
他以前没什么牵挂,当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也把孩子认了回来。
甚至温晚栀对他的态度,也在悄悄软化。
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要拿命去冒这个险吗……
薄严城严肃叹气,点了点头:“有些事,必须要做。”
程通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隐忍着挠了挠头,还是咬牙切齿地问了出来。
“不是,薄严城,我不明白。温晚栀没有很排斥你,你使使劲儿,滑跪几年,她心软,肯定能原谅你。你到时候带着老婆孩子,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好吗?干嘛非做这趟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
薄严城难得没打断,面无表情地听着程通一顿输出,等他喘口气的时候,才沉静开口。
“说完了?”
程通把自己都说发火了,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薄严城垂下眼眸,不知在看什么,眼里有些落寞。
“程通,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见证了我对温晚栀做过什么事的人。连你也觉得,那能够被原谅吗?”
程通一怔,哑口无言。
薄严城这个狗男人,对温晚栀做的浑蛋事,发到网上估计要被骂出千层高楼,变成代代相传的择偶反面教材。
无视爱人的需求和病痛,怀疑她,不信任她,在感情和缠绵中混入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这些确实罪不可恕。
程通倒是看明白了,温晚栀那时候是真的很爱薄严城,换个人,估计早想把他头拧下来了。
当然,薄严城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甚至每次,都是以命相搏。
难以接受温晚栀的死,处理不了自己内心最深处对她的感情。失眠,梦游,药物上瘾……甚至为了保护暮暮和温晚栀,好几次在鬼门关徘徊。
程通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沧桑和感慨:“你对她做的那些事,确实混账。但你也付出了代价不是吗。就算要用一生去弥补,也是你自找的。”
自从薄严城把他开除,两个人不再是上下级关系之后,程通对薄严城开口就愈发的不客气。
后来他发现,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被骂醒。
薄严城这次也没有发火,只是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神情显得落寞而疲惫。
“我不值得拥有赎罪的机会。现在能为她做的,就只有把薄彦真和向依然那边处理干净,即使要搭上这条命。”
程通气的眼前发黑,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你又是这个毛病!人家温晚栀想要你这条命吗?命没了,孩子也没了爹,你让她怎么去面对?”
薄严城攥着双拳,抬头对上程通有些发狠的目光,眼里混杂着无奈和无措,喉咙发紧,低声怒吼,像个困兽。
“你又让我怎么去面对她?”
程通被他眼神里的悲哀和绝望吓住了,他没想过会在薄严城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男人的情绪像是隐忍了很久,冲破了胸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薄严城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脆弱和颤抖,他从未和任何人倾诉过这样的事情。
“晚栀……她说了,我们是家人,也只会是家人了。可我很贪婪!只要在她身边,我就会忍不住想要重新拥有她。我想象不了下半生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所以我必须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