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犹如野红梅,凌寒独自开

沈游看着她怔忪的眼睛,轻轻一叹。

“你知道长胜王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的事么?找到机会,他们就会动手,让你死在大晋,从而恶化我们与北梁的关系,挑起矛盾以后,大晋就不会选择出兵援助了。”

姜颂宁愣了愣,旋即皱起细长的柳眉:“我离开北梁之前,父皇曾秘密告诉过我,使臣队伍中有两人,是长胜王安插的心腹,可我来的路上,已经想办法将那两人赶走了。”

竟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茶楼的那场火灾,正是他们动的手,我需得为这件事,先向你道歉,因为我明知他们有异动,但还是带着你去了,目的是为了将你身边的那些眼线,一网打尽。”

姜颂宁听的沉默下来。

他明知道有危险,还是带着她去了,不过……

她再开口,声音是带着包含和理解。

“沈大人,我不怪你,国与国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能理解你和晋帝的考量。哪怕用我做诱饵,让我以身涉险,我也不怕,因为我的责任,本就是要帮助父皇,带着北梁度过难关。”

说到这里,姜颂宁有些苦涩的笑了。

她作为公主,在来之前就知道,她可能会死在这里。

可是没关系,如果这是她注定的命运,她毫无怨言。

沈游望着她的眼睛:“人虽然是抓住了,但是长胜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我想……”

他话没说完,姜颂宁就接道:“所以大人想娶我,借给我沈夫人的这个身份,保证我的安全?”

沈游沉默地点头。

她现在是北梁的四公主,如果以这个方式死在大晋,长胜王在北梁就有借口游说众武将,应当联合对外。

到时候晋国派去援兵,就格外危险了,很容易被北梁摆一道,何况现在北梁帝在朝中的大权,尽数被长胜王控制。

那些王侯贵族,都捏着手中的那点权利,等着看事态发展,再做投靠的决定。

所以姜颂宁绝不能死。

可如果,她成为了沈夫人,等同于晋国北梁联盟,晋国出兵援助,则更加顺理成章。

但有一个缺点。

姜颂宁缓缓抬起长睫,认真地看着沈游。

“如果我同意了,到时晋国的将士们进入北梁,也可以打着我的名义,大肆与我父皇谈条件。”

沈游颔首,没有隐瞒:“是,我不想骗你,不管怎么做,晋国都是受益的一方。”

这也是为什么萧琅炎在听到他说要娶姜颂宁以后,根本没打算阻拦的原因。

萧琅炎从不做亏本的事,他知道无论怎么做,晋国都是坐收渔利的那个渔翁。

姜颂宁目光复杂起来。

沈游薄眸漆黑,容颜俊雅,饱含平静。

“我们是假成亲,等这件事的风波从你身上转移以后,我们可以和离。”

姜颂宁恍然抬头,错愕地看着他,好一会才一声无奈地苦笑。

“原来沈大人都思虑好了,是皇上让您做的这个决定吧?”

“是我自己的决定。”沈游淡淡说完,姜颂宁愣住。

沈游:“皇上深谋远虑,但绝不会用这种手段方式去搏一个机会,是我想保你的命。”

“为何?大人这么做,难道是喜欢我吗?”姜颂宁樱唇色泽温淡,想要装出不在意答案的模样,可眼神中熠熠的光,还是透露出了她的半点心思。

沈游看着她良久,终究一叹。

“茶楼那日,我不该让你涉局,想到你后来返回去找我,所以心有亏欠。”

姜颂宁原本泛起涟漪的心,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渐渐地止息。

她看向窗外的景致,天色阴沉,早前几日下过的积雪,还白皑皑的覆在墙头院角,空气中飘忽的,是极致冷冽的气息。

院角的那棵红梅树,竟然经不住寒冷的冬日,才刚开出来的花苞,不知何时从枝头落了许多,如今枝丫残存积雪,看起来光秃秃的。

姜颂宁目光盯着那株梅树,意味深长地说:“沈大人,墙角那棵野梅树在我来之前就有了,此前一直没有人照料,是我见它独枝难倚,在寒风中像是随时要折了一样。”

“我怕它冬日里活不成,所以让人在旁边栽了根木棍,然后用绳子固定住了它的树枝,免得它被零落吹散在北风里,可我忘了,它是梅啊,本就是属于冬日的。”

“我太精心照顾,才让它在本应享受寒冷的日子,被裹住了根部,梅花凌寒独自开,我给的这点温暖,对它而言是负累,你瞧,它的花败了,我才知道我做错了。”

沈游顺着她的言语,看向窗外,凝眸的容颜,俊雅非凡,更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看不出心里所想。

姜颂宁看着他:“我或许也正如这墙角的野梅花,多谢沈大人的贴心,愿为我设想那么多,可是我要拒绝您了。”

“做沈夫人很好,但是,我首先得完成父皇的心愿,那就是……平息战事,为北梁争取一线生机。”

所以,她不能同意嫁给沈游,于是偏了偏头,狠下心来:“沈大人,您走吧。”

沈游看着她:“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姜颂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沈游眼中沉黑,轻叹一声。

很快,姜颂宁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他拉开门扉的一瞬间,寒风经由对敞的窗子吹入内。

虽然沈游很快就走了,婢女来关上了门,可姜颂宁依旧觉得身心冰凉。

她靠着椅子,收起腿来蜷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澄澈的杏眼,走神地看着面前桌上,沈游刚刚走之前留下的一个东西。

竟然是一枚出城的令牌。

姜颂宁伸手拿起来,指尖缓缓摩挲着上面的暗纹,眼眶渐渐红了。

沈游真是个好人,哪怕她没有答应他,他还是给她留下了退路。

倘若北梁跟大晋的关系,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也可以用这个令牌,仓皇离开京城。

姜颂宁开口,声音哽咽:“可是沈游,我是公主啊,父皇送我来的目的,就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能让晋国在这个时候跟北梁交恶,否则,我父皇真的应对不了。”

所以,她怎么会走呢,她就算死,也要为北梁而死。

也正因为如此,她不能答应沈游,因为晋帝如果借着她的名义,跟她父皇大肆提条件,亦或是晋兵入北梁城的时候,打着她公主的名号,对百姓们予取予夺,那她就成了北梁的罪人。

她可以嫁给沈游,也想嫁给沈游,但绝不能是现在这个时候。

姜颂宁握着令牌,将头埋在臂弯里,压抑的哭声隐约,就像那寒风中不被人注意的一缕落梅幽香。

沈游乘坐马车回府。

光影随着马车的波动起伏,落在他冷白儒雅的面庞上。

他心情沉抑,也想起了萧琅炎的话。

姜颂宁果然是不会轻易同意的,看来皇上早就料到了。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他下车时,被一道声音喊住——

“沈大人!”

沈游回头去看,原来是唐姑娘,她的马车一直停在拐角处,看他回来了,她便连忙从马车上下来。

“唐姑娘,不好意思,我有公务在身,眼下不能……”

沈游搪塞的话都没说完,唐姑娘便连忙打断:“我只是来跟沈大人说几句话,就耽误您一小会,说完我就走。”

沈游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唐姑娘关怀地询问:“那位四公主的身体怎么样了?我之前想去探望她,可是守卫森严,不让我进。”

沈游眉宇一敛:“没有皇上允许,其余人不得与公主会面,你无需担心,她正在养伤,需要静养。”

“我明白,我明白……”唐姑娘眼眸中光泽流转,“今日我来,就是想明白了,我想告诉沈大人,我会跟祖父说明我不想再与大人结亲,所以大人以后也不必烦恼我会来打扰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宁愿在门口等着,也不想让沈夫人接待她。

沈游一怔。

唐姑娘无奈地笑了笑,解释说:“因为,四公主为了大人的性命,竟都不害怕返回火场,大人很好,可我自认为,我断没有公主那样的勇敢,沈大人,您应该好好珍惜四公主。”

沈游微微走神后,才问:“你今日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