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际,扁舟停靠画舫边,萧琅炎登船,高大的身形一靠近孙清雅,少女就情不自禁地抬起双眸,娇怯又好奇地打量这位帝王。
在父兄口中“励精图治、纵横睥睨”的年轻帝王眉骨高挺,浓烈的眉眼,尤其是那双薄眸,格外漆黑摄魄。
他不笑的时候,威严更甚。
沈定珠躲是躲不掉了,她带着崔怜芙出了船舱,恭敬请安。
“皇上来得正巧,臣妾带着孙三姑娘游湖赏景呢。”
“就是赏这样的红叶么?”萧琅炎冷着脸,背在身后的大掌,将一片假枫叶举到众人眼前。
大家定睛一瞧,孙清雅捂嘴惊讶:“是画的叶子!”
每片枫叶都不一样,上面涂抹的色泽,是丹砂。
怕沈定珠受罚,宋嬷嬷急忙上前,跪在萧琅炎面前解释:“皇上,这是……”
“朕要听贵妃说。”萧琅炎薄眸盯着沈定珠,强势地打断了宋嬷嬷接下来的话语。
沈定珠缓缓吁出一口气,她微垂秾丽的黑睫,再抬眼时,眸光潋滟,红唇丰软。
“前夜一阵晚来风急,昨天就发现,枫叶林的所有红枫,几乎全部零落成泥了,想到孙三姑娘要进宫赏枫,皇上谕旨已下,臣妾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以假乱真。”
萧琅炎只知道她书法和女红好,却不知道,沈定珠最为擅长的,其实是画作,在沈父教她书法之前,先令她跟着儒家大师,学了好多年的画作。
故而,沈定珠的临摹技巧十分熟练,更何况画点红叶?
昨晚她连夜画了上千片红叶,叫上整个瑶光宫的宫人帮忙,大家分工合作,涂抹丹砂,悬挂假枫叶。
沈定珠累的直至三更,她那会多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沉碧劝她去睡,她却不肯。
将所有事实缘由道出,沈定珠低下头:“枫叶是假的,臣妾想让孙三姑娘赏红枫的心却是真的,并非有意欺瞒皇上和孙三姑娘,请皇上恕罪。”
萧琅炎薄眸深沉,目光复杂地盯着她,那眼中的黑凉之意,好像沈定珠做了多么让他伤心的事一样。
唯有孙清雅瞧沈定珠的眼神,渐渐发亮。
“娘娘,对不起,臣女进宫给您添麻烦了,”孙清雅情真意切地说,她皱起柳眉,设身处地地道,“上千片红叶,一夜之间完成,才能营造出眼前这样以假乱真的盛景。”
孙清雅万分感慨:“娘娘此心,清雅甚是感动,这比看见真的枫叶林还要让清雅铭记于心。”
说着,她看向萧琅炎:“皇上,可以将贵妃娘娘画的上千片红叶送给臣女吗?臣女想好好地珍藏保存。”
萧琅炎抿紧薄唇:“你喜欢就拿去。”虽是回答孙清雅的话,但他幽凉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垂首乖巧的沈定珠。
“多谢皇上!”孙清雅开口,声调带着少女独有的明媚活泼。
沈定珠忽然想到一件事,她不由得开口,笑容嫣然绝美。
“本宫想起来了,孙三姑娘好似也有收藏字画的爱好?皇上那儿有许多孤本,你倘若能求得皇上恩准,就能好好观赏一番了。”
孙清雅眼中果然明亮如星星,她连忙看向萧琅炎,口吻小心翼翼,带着心动脸红的试探:“皇上,臣女能去看看吗?”
萧琅炎缓缓沉息,徐寿站在他身后,都感觉自家皇上身上冒出的寒气,快要将他冻毙了。
今日沈贵妃是怎么了,如此热情地将别人跟皇上撮合到一起。
难道沈贵妃没看出来,皇上是专程来看她的吗?
“你跟朕上扁舟,去藏书楼观赏吧。”萧琅炎对孙清雅沉声道。
突得这样的恩准,犹如恩赐般,使得孙清雅圆月般白皙的脸颊粉红至极。
她低下头,不知想到什么羞赧的事,声音闷闷地,十分害羞:“多谢皇上。”
沈定珠带头福身:“恭送皇上。”
她面色自然,娇美漂亮,态度也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处。
崔怜芙和佟、张两位贵人,也连忙站去沈定珠的身后,一同恭送皇帝和未来的皇后。
萧琅炎原本都转身要走了,背影冷得像冰山,听见沈定珠这句话,他又回过头来,目光黑冷地盯着她。
沈定珠垂着脑袋,只感到有一道灼热危险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突然!
一个带着沉水香的秋披,兜头将她罩住。
沈定珠还没反应过来,她纤细的玉指摸到衣裳,感觉到丝绣的材质,和带着淡淡温凉的温度。
才反应过来,这是萧琅炎刚刚穿在身上的那件外披。
“怕冷就别出来吹风,带着朕的衣裳,回你的瑶光宫。”萧琅炎撂下一句听似冰冷,且带着怒火的话语。
便从船桥离开,上了来时的扁舟。
孙清雅听见萧琅炎突然对沈定珠态度不好的这句话,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贵妃娘娘那么好,为何要凶她?皇上的性格果真如父兄所说,阴晴不定。
沈定珠拢紧披风,声音娇柔镇定:“多谢皇上关怀。”
萧琅炎带着沉默的孙清雅,乘坐扁舟离去。
他站在船头,看见沈定珠所在的那座画舫越来越远。
等他的扁舟快要看不见了,就瞧见,沈定珠从肩上将他的披风拽了下来,而后搭在胳膊上,就与崔怜芙她们进了船舱。
这个女人!!
连他的衣服也不肯好好穿着。
萧琅炎沉下眼眸,一路上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倒是孙清雅,没一会看见漂亮的景致,就讶异赞叹一番。
可跟在皇帝身边,远不如留在沈贵妃那儿,孙清雅感到压力和不自在。
到了藏书楼。
满殿古韵书香,孙清雅也算是才女,私下阅书无数,一进这里,就看花了眼一般。
她游走在书架间,萧琅炎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立在窗口,负手朝外看。
天气阴沉沉的,应当是快要下雨了,这个时候,沈定珠应当回了瑶光宫?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孙清雅的惊喜声:“这里居然有《漳州地志异》。”
萧琅炎回眸看去,淡淡道:“朕的母后是漳州人士,你现在所看的那座架子上的书,都是为了她收集的。”
孙清雅抱着书,迈着莲步到了他面前,双眸晶润闪闪,明媚娇俏得很:“真的?臣女祖籍也是漳州,与皇上果然有缘。”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白,连忙低下头,耳朵都跟着红了:“臣女的意思是,是……”
萧琅炎已经收回目光,语气淡漠:“不用解释,不重要。”
孙清雅自觉尴尬,脸上的燥红也褪下去不少,她默默地走回刚才的书架前,将手里的书还了回去。
之后,她自己到处走走看看,却无意中从架子里拿出一本,字体气势如虹、圆劲流美的字册。
从头翻到尾,孙清雅发现,这本书册,像是谁的练笔,眼看着这个笔者的字迹,从青涩到成熟,自成一派的端方优雅。
“咦?这本没有署名,也没有名讳,字体却如此大气漂亮……”她往下一看,书的末尾标了年号,是建康三十六年。
那不就是先帝年间?
还不等她仔细去看,身后就传来萧琅炎冷淡的叱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