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质子令羽府邸。
“吁——”乌云骥前蹄扬立,这才将将停住。萧璃翻身下马,对迎上来的门仆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
“令绝云!我没迟吧?”萧璃将马鞭往身后一插,边走边喊。
“自然是没迟的。”说话人声音清朗,看着快步而来的萧璃,眼带笑意。
萧璃停下脚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青年,身着藏青猎装,腰间佩一把长剑,手拿木弓,身背着一筒雕羽箭。衣袖绑着,一双臂膀瞧着遒劲有力,步伐亦轻盈矫健。
“真是好久未见了,令羽。”萧璃笑着说道。
闻言,令羽挑眉,道:“你少被陛下禁足几日,便能多见到我了。”
这一番话说得,熟稔且毫不客气。
令羽是南诏国的大皇子,五年前南诏递交降书,退出云岭七州,并送了出身高贵的大皇子质与大周,终是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云岭之争。
收复云岭七州的梦破碎,萧璃听说自那以后,南诏王便开始醉生梦死,至今已有五年。
照理说,质子因为身份尴尬,在敌国大约总要活得战战兢兢且胆战心惊,但令羽却是个另类。
当今陛下为显宽仁,并不曾苛待令羽,一进京便赐了个不错的宅子给他。且令羽也不是那等畏畏缩缩之辈,身为皇子,自有皇子风仪气度,且那一手君子剑使得出神入化。
他刚进京时,也不是没有权贵子弟想欺辱一下这个异国质子,可是比武,被他的君子剑击退,弓马,也占不到多少上风。
长安确实有不少纨绔恶少,但骄傲的乌衣子弟更多,见他有真才实学,自然也会真心钦佩。
渐渐地,令羽便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偶尔也会与些世家子去京郊跑马打猎,或是去月灯阁打打马球,亦或是参加诗会宴饮,乍一看,仿佛与长安其他的世家子弟没甚区别。
而萧璃,便是令羽不那么君子的一个朋友。
两人相识于三年前的中秋宫宴,剑术初成的她在宫中已把羽林军挑了一遍,奈何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没人真的跟她动手。萧璃偶然间听太子兄长提及南诏国的质子令羽,似是使得一手好剑,鲜有败绩,便设计在中秋宫宴去挑战一番。
于令羽的视角,却是在他出恭回宴席的途中,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矮子,丢给他一把未开刃的剑,便提着自己那玩具般的剑冲了上来。
隐隐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令羽便无可无不可地同小矮子过招。打着打着,令羽渐渐发现,这小矮子虽然没什么对敌经验,可基础打得牢,天赋也好,便渐渐认真起来。一个斜挑卸了小矮子的剑后,令羽随口指点了几句,便回了席。
自那以后,令羽便隔三差五地就能见到这个小矮子,不,小公主,不仅要陪她打,打完了她还不走,倔强地看着自己,非要自己点评一二才肯离开。
头一年,令羽就总是莫名其妙的被揪着与她对打加点评。
他也不是没有找过太子殿下,半是暗示半是抱怨,毕竟那时小公主还住在大明宫,若没有太子帮忙,怎么可能那般频繁出宫。
可太子却只是无奈笑笑,说:“孤就这一个妹妹,不宠着又能如何呢?”说完,见令羽脸色不好,又找补道:“阿璃很是乖巧可爱,听话懂事,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乖巧可爱?听话懂事?
令羽勉勉强强同意那句可爱,至于另外三个,他当真是寻不到一丝一毫。
第二年令羽生辰时,太子给他送来一把乌鞘利剑,剑身寒光四射,锋芒毕露。他只看一眼便有些爱不释手。正当他要道谢时,太子却温和地笑着摆手,说这是小公主费心寻来送他的。
收到一把好剑的令羽,勉强又同意了太子的第四个词。
就这样,三年时间,萧璃从小矮子变成了大姑娘。令羽也从指点喂招变成了真正的对战,直到今年,不用上见血杀招已无法胜她了,且,若不用搏命的打法,有时不慎竟会被萧璃赢了去!
这一年来这姑娘也不知道哪里得到的对敌经验,打法隐隐开始有些无赖的样子,让令羽应付得很是头痛。
看着面前亭亭而立的少女,令羽恍然发现,这三年时间当真过得太快。他指导过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明艳的少女。
“哎,下次叫太子兄长早些给我求情,我便能早些出来了。”萧璃满不在乎地说,接着,她目光闪闪地看着令羽,道:“快些走,我答应了阿霏阿鸢她们,要猎些兔子拿去绣玉楼做辣烧兔给她们尝鲜。”
“绣玉楼难道不备着兔子吗?”
“绣玉楼的兔子哪有我亲手猎到的好吃?”萧璃理所当然地说。
“你明日不还有第三场比试?今日当真要打猎?”令羽问到。
“昨日比完我心里就有谱了。”萧璃说:“那吐蕃将军之子打球全凭一腔孤勇,队友仿若摆设,丝毫不懂配合为何物,打这种孤狼,我最有经验。”
听到萧璃的形容,令羽便也觉得吐蕃似乎确实不足为惧。
“你明日可要来看我打球?”萧璃问。
令羽觉得,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想问的怕不是‘是否要来看我打球’,而是,‘是否要来看我赢球’罢?
“自是要去的。”令羽点头,道:“怎能错过满长安小娘子和少年郎为你欢呼的场面?”
萧璃得意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他的揶揄,翻身上马,率先向城外走去。
…………
第二日,月灯阁。
“这个位子当真是好!”崔朝远走进隔间,先跑到围栏处,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向了外面,之后回身对走进来的裴晏与王放说道。
“那可不,裴清和出手,当然不会叫人失望。”王放说。
“不愧是裴大人,光凭我等是肯定订不到这么好的位子的,多谢裴大人肯让我等占这个便宜。”崔朝远笑嘻嘻地对裴晏作揖,说。
“多谢裴大人。”谢娴霏与王绣鸢也跟着一同谢道。
“无妨,也不过依仗家世罢了。”裴晏欠了欠身子,淡声道。
这话却是自谦了,若单论家世,崔朝远和王放同样能订到包间,但约莫不会有这么好的位子。王放猜测,这裴晏怕不是刷了脸,毕竟这长安城里仰慕裴晏才学姿容的人可当真是不少。
“今日都谁随公主上场?”坐定后,王放问到。
“别人不确定,但定然有阿逸。”王绣鸢拿过茶具,开始煮茶,第一杯递给了裴晏,第二杯递给了自己兄长。“为了上场,阿逸就差撒泼打滚了,”说着,王绣鸢歪了歪脑袋,道:“若阿璃是个男子,阿逸怕不是还要抱腿哭求。”
噗。王放刚进口的茶险些被吐出来。
裴晏只垂眸喝茶。
“他们常一起打球的那几人里,阿逸最是灵活,想来阿璃有她的考量。”谢娴霏接过第三杯茶,说。
“阿璃自是心里有数,但是阿逸,”王绣鸢撇撇嘴,说:“定是听说了嫣嫣今日也会来,打着炫耀球技的主意。”
吕修逸是个好吃好玩好美人的性子,平日里从没个正经的样子,唯善两项,一曰马球,一曰音律,难得有可以炫耀之处,自然不想放过。
这时,有三人被内侍引着,自门帘外经过。那三人虽着简素胡服,并未佩剑,可却带有长安人没有的一丝刚正肃杀之气。
王放有些讶异。
“该是前两日才到京的镇北候,霍毕。”崔朝远说。
“这……看来镇北侯已出孝期了。”王放低声说。
听到王放的话,几人皆是沉默。
四年前,北狄大军压境,朝廷增援不及,老镇北侯死守沧州城,身先士卒,最终战死于破城之日。当时,十七岁的世子霍毕作为少帅,与余下的两万镇北军手绑白布以作孝衣,在澜沧山与北狄军死战,终是成功地拦住了北狄大军的脚步,也等到了朝廷的援军,最后夺回了沧州城。他又以三千精锐全部牺牲为代价,切断了北狄的粮草供给,乱了北狄后方,最终未令北狄大军再进一步,守住了大周的北境。
自此镇北军和霍毕的名字,响彻大周。
当时朝野震动,荣景帝赏赐霍毕国公之位,圣旨到了北境,霍毕双膝跪地,言功劳荣光该尽属亡父和阵亡的将士,求荣景帝赏赐亡者和战死的老侯爷。
荣景帝大为感动,遂追封老镇北侯为英国公。也允了霍毕于镇北侯阵亡之所守孝的请求,待三年后再为其封赏。
“我听说霍侯爷并没有扶棺回京,而是在北境安葬了老镇北侯?”王绣鸢问道。
霍家并非世代居于北境,先帝在时,霍老将军是禁卫军的统领,负责守卫宫城。直到当今登基,才被派去镇守北境。照理说,霍老将军该落叶归根才是。
“那时北境未定,时局未稳,只能就地安葬霍老将军。”裴晏开口道。
众人点头,若是等到边关安定,那老将军的尸身怕是……
这时,比赛马上便要开始了,众人也没有再讨论霍毕。
唯有崔朝远又看了看霍毕去的方向,看其被内侍引着,想来是会去陛下那边。按时间算,前日陛下同他们一起观赛,应昨日才召见了霍毕,今日便邀其来月灯阁,怕是以示恩宠的意思。
崔朝远玩味地笑笑,复又将目光投向比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