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将大部分兵马调离新云苑,万寿堂附近的守卫还是很严密。
等她找到地方已经是月上中天。
四周守卫如常,宫殿内歌舞升平,应该是还没动手。
李欢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疲倦。从来到这个时间点以后她就没休息过,先进宫找冯翎,又跟着来新云苑,两天了,更别说她在自己那个时间上做的一切准备。
她在一个不会有人的角落中抱着膝盖,静静等待。
冯右的人偶在她背上,等到要用的时候贴上符咒就能启动。
这东西身体应该是中空的,重是不重,但比正常人矮不了多少,即使折叠过也有些碍手碍脚。
她想着当时的记载,并没有准确到哪天,所以不是很确定到底多久会开始。尽管编撰的史官已经很努力去描写事发的场景了,但碍于书面文字的使用毕竟不同于口头,几本读下来还是很难还原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
早知道上次见到成年陈初平的时候问一下他本人了。
李欢迟忽然有种醒悟的感觉。
这件事做完,虽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必然不是什么好下场。
但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期待,紧张,还有说不清的雀跃。
这是她与陈初平这一辈子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以后,便是圆满。
最后和师门众人告别的时候,其实她也没明确告诉他们自己要做什么。
甚至告别都算不上,因为只有韩徽之来了。
韩家作为郢国旧贵,韩徽之作为她的故人,陈初平将他点为郢国故土所分一州的太守。
他知道韩徽之觉得内心亏欠于她,所以故意做了这个安排,韩徽之也确实,没有拒绝。
有他的愧疚,可保韩徽之一辈子为大辰努力镇守郢国旧土,几十年过去以后,那块土地不会再有郢国的概念。
至于韩徽之自己怎么想的,他的修行之路要何去何从,他从来都不在乎。
陈初平在别的方面都是极尽算计的一个人。
韩徽之这次来,和入京述职一样,先谈公事。
“这些你和皇帝说去,现在我不管了。”她挥挥手,并不打算和他谈论这些,他这样报告,就像是在给她交代,自己正在赎罪一样。
韩徽之无奈道:“那你忽然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么,许多年没见了。”李欢迟给他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也知道郢……莨州离这多远,别闹。”韩徽之成熟,或者说老了些,他入世以后娶妻生子,也渐有了长者的威严。
“可我确实没什么事。”她耸肩:“不是说了叫你们来赏花么,你看现在榴花开得正好。”
她要做的事是不能给韩徽之说的。
“你这家伙……多大了还这么任性。”韩徽之扶额,让下人将他带的礼物一一呈上来。
其实两个人也没有很多年没见,陈初平离世的时候韩徽之还是来过的,只是当时她没那个心思和谁细谈而已。
“也只有师兄还纵容我,你看师父他们都没来。”
唐月也不是不来,只是最近受邀去某处辨法,先答应了别人,加上她也只说让他们来赏花,便不好因为这事爽别人的约,送信说等辨法结束就来。
其他师兄师姐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没找到人就是有事晚些来。
她恍惚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也是这样随心而行,无拘无束的,现在一年被这祭那节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以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啊。”韩徽之抬手,想敲敲她的脑袋,又发现不妥,只能生硬地收了回来。
“可我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她笑道:“师兄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行在御花园中,春末的花其实已经开败不少,只绿意盎然,衬得几种还在绽放的花儿惊华绝艳。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宫人缀在离他俩稍远的地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长年的分隔,让两人已经不像年少时那样谈笑风生,沉默地走了一段后,韩徽之问道。
“什么打算?”
“要不要出宫?”他似乎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视线稍偏,也可能是在看路边的花。
“出宫了去哪,我在这住了半辈子,已经习惯了。”
她悠然信步,好像是在自家花园中闲逛。
韩徽之回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她家的花园。当初他以为李欢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那男人的感情,她的脾性,看着都像个没长性的。
一年、两年,等她玩腻了,等男人翻脸无情另觅新欢了,大概她就会气冲冲离开。回到留春山,赌咒发誓说什么再也不下山了之类的。
明月堂的大家在一起就很好。
不用沾染生离死别,不用太过惊艳刻骨,家人一样细水长流。哪怕一生都说不上一个情字。
可也许唐月说得对,她是向往那份感情的,决绝热烈如同燃烧。哪怕会遍体鳞伤,也是被爱的证明。
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便看得更清楚了。
她不怪他,是因为对他没有期待,他的错误就和没带伞的时候天下了雨,夜行的时候被树根绊倒了一样,是外界的不可抗力。
无可奈何,也没有所谓。
那就这样吧。
她不在意,但他有愧于心。
所以入世,所以活成了对她有用的人,野外的蒿草,和家中的树木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若有冠盖亭亭,能为她寻得一丝阴凉,也算此心安宁。
“师兄。”李欢迟忽然开口,打断了韩徽之的思绪万千。
“我在。”
“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她回身:“现在想来,我小时候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儿,多谢大家的包容照顾。”
韩徽之看了她半天,很想说你现在也很奇怪。
虽然容颜未老,可她眼中已不是少年时的凄清冷寂了。还是,变了很多。
“忽然说这话,总觉得你要干什么坏事了。”他塌下肩膀,浅笑道:“说吧,想让师兄干什么。”
“真的没什么,你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儿。”李欢迟摇摇头。
她好好告别过了,虽然当时的韩徽之没有看懂。
但事后想来,不会后悔就好。
李欢迟拔着面前的草根,耳朵听着远处万寿堂的丝竹管弦,听梆子这都丑时了,或许不是今天动的手吧。
她记得史书中记得那夜除了他动手,还有另一伙人也在当夜起事,但最后盘点起来竟不知何人所为,大概是还有别人也在同一时刻对陈忠恕下手了。
“喂!那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她正考虑要不要在哪眯一觉,耳畔就传来了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