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吉光片羽

新年过完,陈初平十四了。

看她的眼神越发赤裸,言语里的调笑也更多。

他眼神深沉,好像一切正常的感情都被压制住,只能在她这里宣泄。

真不知道背地里被他画了多少小画。

他难过的时候其实就算不表现出来李欢迟也感觉得到,哪一天他的日记就不是写日常,而完全是情绪的宣泄。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因为他的成长,陈忠恕对他的磋磨必然也会更多。

前段时间,他那边大概半年多以前,秦家被他亲自陷害,满门抄斩,即使他一直觉得别人都不重要,杀人也只是他自保的手段,内心也不免动摇。

他这样和陈忠恕还有什么区别,不一样的只是陈忠恕因为自己的好恶杀人,而他因为陈忠恕的好恶杀人。

他很难得地在嘴上说自己是大人以后,在李欢迟面前哭。

哭完自己又后悔。

“没事的,男孩子也能哭的。”青春期小孩儿情绪一阵一阵的,再次享受被反扣在桌案上时,李欢迟心中默默叹气。

“我现在简直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下流货色。认贼做父……陷害忠良,现在连,连自己的恩师也……”

秦少傅一家是对他好的,即使是他这样的人,心中也明白对方的恩情。可就因为这份好,他必须亲手除掉他们。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心软,以前那么多付出就白白浪费。以后的一切积蓄也都付诸东流,所以在做选择的时候,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事后听着那些指责,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现在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一个人。

就连一直相伴的阿九,看他的眼神也出现了一丝恍惚。

即使看不到画面,听着他颤抖的声音,李欢迟也能感觉到他的悲恸和崩溃。

“你也救了很多人啊,阿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要把所有人的命都背在自己背上。”

“可他们就是因为我,因为我……我晚上做梦都是他们的脸,他们指着我笑,看着我哭,为什么连做梦都不放过我!”那边的声音又开始失控。

“欢迟,欢迟。”他又把镜子翻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现在你还选择我吗?你还喜欢我吗?”

他脸色苍白,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审判。

“我一直是选你的,我知道那些事并非你本意,你是好孩子。”

他看着镜中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睛,确定她并不是在敷衍自己,才擦了擦眼角:“说了,我不是孩子。”

两人都在各自做着最后的准备。

李欢迟这边和严静、沈归鹤、张平商量过,大概了解了大辰现在的国情,让他们一起协定了一个长期施政方针。

除了严静,另外两人都以为是正常的年初计划。

沈归鹤之前因为孟染的事闹到她这,后来事情解开了,这次开会还颇不好意思。

“你啊,心思别太浮,要遭殃人严静也一起被裁军,怎么就没见他来告状。”她叹了口气:“别忘了周野和袁初佑怎么被废的。”

虽然她不怎么插手前朝的事,但陈初平给她留的这些人,有事都朝着她来,若换个多疑些的小皇帝,觉得自己的权利受到制约,搞不好就要跟她扯巴起来。

“臣这不是……知错了么。”沈归鹤讪讪道。

“你这家伙,可别欺负少主啊。”

听到这,就是沈归鹤也觉得不对劲了,李欢迟已经不怎么管前朝的事了,又不是刚松手放权,这样叮嘱他,是要发生什么事么?

“娘娘这是要……?”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让你别欺负皇帝,你有什么意见么。”李欢迟威胁似的扫了他一眼。

“这,臣自然是不敢的。”

严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张平她向来是放心的,虽然为人还没那么圆滑,但这是他的优势而不是缺点。

一人之下的位置,要能统御众臣让他们信服,但又不能与他们过于亲近,让人觉得他好说话,可以敷衍。

张平见她瞥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让他们离开了,就像这只是什么例行会议。

“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离宫的道路上,沈归鹤想着还是有些心意难平,捅了严静一下:“严大人,前段时间听说娘娘召您进宫详谈,有说出什么事了么?”

严静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悲伤。

就好像,他最后一次见先帝。

他躺在一把摇椅上,牵着爱人的手,其实只是让严静关注最近几个州流寇动向的小事,临走前,忽然被他叫住。

“大司马,要记得孤托你的事。”陈初平忽然很郑重地说道。

严静看着他衰败的脸色,心中有种朦胧的预感。

“你一个大老爷们,别这副模样。”陈初平笑着安慰道:“确实挺难看的。”

严静吸了吸鼻子,朝他行大礼:“臣,遵旨。”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元帝。

现在的感觉,便微妙地如同当时。

虽然太后看着脸色不差,也没听说生过什么大病,而且她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

太皇太后都尚且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对她有这种感觉。

可前段时间召他那次,真的很像托孤。

“哪有什么事,就是让下官多提拔后生罢了。”最终,他还是没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你少去拿些破事烦太后,就什么事都没有。”

“嘁。”沈归鹤白了他一眼,自顾往前离开了。

李欢迟慢慢把一圈人都见了。

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她只是要出一次远门。

绣衣使和虎贲卫应该是最后需要交接的。

墨十娘是一个雌鹰一样的女人,这些年一直隐在幕后,而且算是最早的虎贲之一,影响力仅仅在阿九之下,武力值可能和阿九不相上下。不过她也已经年近六旬,看着比年轻初见时慈祥了些。

听到这个决定,她有些沉默。

“太后将虎贲交给新君,自己将如何处之?”

“不用担心我。”她对每个人都这样说。

“先帝令虎贲誓死守护娘娘,这个命令,恕臣不能接受。”然而墨十娘竟然拒绝了。

李欢迟无奈地笑道:“那我命令你,在我身后,听令于新君,这样可以吗?”

墨十娘皱眉看着她:“娘娘,万不能因此伤害自己。”

“不会的,我只是事先与你交代好。”

墨十娘心中有些忐忑,却不知道为什么。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