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间李欢迟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成为史书中,世人口中那个多疑善忌,捉摸不透的帝王。
他活得小心翼翼,还要比敌人更狡猾,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他再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她相伴,陈忠恕自然是不可能那么容易相信他的臣服的,刁难,挫磨,对他的驯服持续了很久。
另一方面他也在积蓄自己的力量,禁卫之前出了刺杀陈忠恕的义士,他重新整编了这群人,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信。
阿九顺势和这些人打上交道,混得风生水起,出入禁宫愈发容易。要不是陈初平认识他得早,完全是不敢信任他这模样的。
阿九虽然话少,但向来比他圆滑,他自有一套生存方式。
陈初平每天都很忙,他的眼睛逐渐沉寂冰冷,只有望向她的眼里,还带着些许温存。
每天他睡觉前对于明天都满是抗拒和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又需要多久时间。
也不知道陈忠恕明天又要怎么折磨他,让他去陷害谁,或是杀了谁。
那些朝臣们看着他的脸上都是愤怒和憎恶,仿佛无声地控诉他为什么不去反抗。
偶尔又会闪过一丝期盼。
之前禁卫的刺杀被奉为大义,这群人好像也希望他奋不顾身去刺杀陈忠恕,只要他做了第一个,他们就都会群起围攻,杀了陈忠恕就如同儿戏一般简单。
若问他们为什么不做第一个,便总是有许多理由。
这世上会对他说“没关系,要保重自己”的人,希望他好好活下来的人,只有这一个。
就算哪天陈忠恕真的死了,他对未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盼。
若说有,便是与她见面。
每过一天,都是与她相见更近一天。
不管他如何痛苦,这些都是他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结果也确实证实他撑了过来。
李欢迟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找什么。
开春的时候十里来过一趟,为了防止她悄无声息地来去,她布下了一些陷阱。
她果然是半夜来的,帷幔上的铃铛响起来的时候,李欢迟就醒了,等一阵带着花香的熏风吹开帷幔,她单手牵起红绳。
“你这么不小心,如果被别的道士发现,可有些危险。”红线一扯,就有一团无形的重物被捆着两圈红绳,倒在她床上。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我有话问你。”
十里还是别扭了很久,才将将现出身形:“我又不做坏事,那些老道拿我也没办法。”
“不是老道也有食人妖,食妖妖……你出远门了?”
十里身上不只是花香气,带着凌冽的寒气,还有淡淡的水腥气。
一般来说活水是没有这种味道的,云雁中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有那种老而沉静,又很开阔的死水。
她伏在她腿上,脸一半埋在被褥里,李欢迟这才发现她有些哆嗦。她将手放到她的脑袋上:“你若还认我,就说说到底干嘛去了。”
十里转头看她一眼,眼中是无限的委屈。
她去了趟沣水,为的是寻找传说中为人逆天改命然后被镇压在水底的沣水水神。
他们这些精怪确实有人类所不知的交流手段,而且比起人类,活得更久,也知道得更多。
所以她也确实找到了地方。
她这些年虽然修炼有成,但也不能离开真身太远。而沣水离云雁只有百里,就近就能去。
相传沣水水神为一个人类改命,有违天理,被罚永镇沣水水底。
虽然同有神仙之名,但掌管一方水土的,一般被称为地仙,低位远不如天上的仙人。而人类修成的,一般叫尸解仙、散仙,是作为三仙最末等。
在此之上,自然造化,天地而生,掌管世间最初始的法则的,被称为神。
这世上地仙最多,天仙几乎没什么人见过,现在尸解仙也很少,而神是无形无相的,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高天之上。
十里上次不小心看见她身上的模样,心中始终忐忑。
地仙其实没有普通人想象得那么强大,失去供奉或者身受重伤,也许还有其他许多种办法,都能杀死地仙。
那诅咒似的干枯手臂实在让她心中难以忘怀。
对于植物来说,枯死的枝干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这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李欢迟对她有恩,不管她自己有心无心,十里都不能坐视不管的。
沣水的传说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别说人,就是山石草木也不容易活那么长时间,她在那徘徊了很久,才找到一只听说过这事的老鼋鼍。
听说她是从云雁来的,那老得快变成石头的生物不知为何,却有一丝感慨。
“是谁叫你来的?沣夫人吗?”
“谁?”十里问了半天,他说话颠三倒四的,还以为问不清楚了。
“沣夫人,自然是沣君夫人。”老精怪用有些傲然的口气说道,仿佛想起了什么往昔的荣光。
传说中沣水水神就是为一个人改命,才落得今日的下场,十里要问的就是这个:“那沣夫人还活着吗?沣君为她改命成功了?”
“又是来看热闹的。”可老鼋鼍见她并非沣夫人派来的,就又开始说些人听不懂的话。什么一往情深,什么兰因絮果……
“喂,我是从云雁来的,你给我说说你家沣君沣夫人的事呗。”十里也不灰心,至少这老鼋鼍证明了这件事应该是真的,那她这段时间的搜寻就不无结果:“或许,我回去能帮你找到沣夫人,让她回心转意也说不一定。”
“回什么,怎么回?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如果长生那么简单,没有任何代价,那天底下,不尽是千岁万岁之人了,那些道士炼丹修身,穷尽一生也不曾,不曾……”
十里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唠叨的人,但是她有求于人,不得不好生好奇继续问道:“沣夫人怎么了么?她不是说是普通人么,既然现在还活着,那不就是真的长生不老了?为什么不能回来?”
见他不说,又继续劝道:“你看,我是树精,植物修成人形很难,我真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有事找你家沣君,你让我见见他好么?”
说罢,她还拿出事先从宫中带来的佳酿。
求人办事总得有些诚意。
大概是被她的‘诚意’打动,软磨硬泡了许久之后,老鼋鼍终于带她去见沣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