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一笔春秋

陈嫣然陪着她说了很久的话,她俩从感情上大概更像妯娌。

她天南地北地说,因为怕她伤心,就是绝口不提陈初平。

“那家伙其实挺满意自己的死法的。”说到阿九,陈嫣然脸上很是淡然,她丧夫三次,已经很会调理自己的情绪了。

但他们这辈子应该算得上很圆满,三个儿女,家仇得报,虽然晚了些,但也算相守一生。

陈旭东到最后也没改回燕姓,但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除了有些嫌弃爹娘的不靠谱,没说什么,也没将这件事大肆宣扬。

“因为这样大哥就太可怜了。”后面的三个弟妹和爹娘才是一家,陈嫣然的大儿子或许会有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真是温柔的孩子。”李欢迟感叹道。

虽然陈旭东看着比阿九活泼跳脱多了,但承自他血脉的温和善良始终在他身上流淌。

“我说,虽然不应该现在说,但烟萝的亲事你想过么。”陈嫣然忽然提到:“这孩子现在是有你帮衬着,她不像她爹,强势得别人插不得半句嘴。”

虽然都姓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表兄妹,相配倒也合适。况且许久以前惠妃常带陈烟萝来看她,便是盼着李欢迟为她寻一份好亲事。

但这几年陈初平一直在让她学习处理政务,婚事什么的,陈烟萝自己也表示可以之后再说,她便没怎么考虑了。

“这话,是你自己来说的,还是旭东托你说的?”

“噫,所以我才讨厌你们俩这种八百个心眼的家伙。”陈嫣然咋舌。

“国丧期间说这种事怕是不妥,烟萝更是要守孝三年,你现在提前问我,是来探底的吧。”

其实太初三年陈旭东二十二的时候就来探过口风。

陈旭东和陈烟萝本来就是宫中那个小学宫的同窗,年少时还不觉得,陈旭东从军三年回来,就有不少少女对他青眼有加了,不过这小子当时满脑袋子建功立业,桃花砸他脸上都白砸了。

后来稍微大点,心没那么野了,正好陈烟萝初长成。

但太初三年、太初五年赤翟犯边,大概是出于和他爹一样的心思,他也没提过这件事,结果打完仗家孝还没出又是国孝。

他守孝出来二十七了,若什么都不知道再等陈烟萝两年,陈烟萝不答应他就是芳心错付。

“还很早,让我想想吧。”

事虽然是好事,但也要看当事人愿不愿意。

就是愿意了,名分又要怎么算。

这可不是普通的公主召婿,陈嫣然是女皇,要说她乐意的话,开后宫也不是不行。或者说为了稳固皇位,也有许多可以考虑的人选。再来就算她乐意一夫一妻,陈旭东算什么,皇夫?那还能在朝为官,或者作为武将征战沙场么?

她发现自己现在思维也和陈初平慢慢靠拢,考虑一个人的处境,感情也许不再是第一位。

毕竟这世上他们除了彼此,也没什么特殊的存在了。

见她有些疲惫,陈嫣然识相准备离开。

“我当初跟你一样,伤心得水米不进,可时间久了,发现好像也就这样了,日子总还要过的,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忽然摸了摸李欢迟的脸说道:“这老小子运气可真好,自己一把岁数,满脸褶子,还有美娇娘对他如此上心。”

她咋舌:“我要是你,出了孝必然再寻几个体贴男子。你贵为太后,谁敢说你。啧啧,这小脸真是我见犹怜。”

“皇姐忘了,我今年也三十九了。”李欢迟知道她也是宽慰她,无奈笑道。

陈嫣然走后,留下十里。

她现在总是隐没在阴暗角落。

之前她将金丹剖给陈初平,十里是最先发现的人,她闹着要让陈初平知道,他们这样逆天而行,李欢迟将来不会只受这一次苦头,他应该在解决乱子以后将金丹还给她。

“跪下。”李欢迟空手画符,配合着语言的命令,十里刚还闹腾,然后一下子跪在地上。

“这件事不许说给任何人听,我即使没了金丹,也还会咒术,别让我将你打到魂飞魄散。”她指尖一划出血,点在十里眉心。

十里本来靠她的血和力量化形,血令让她只能遵守李欢迟的命令。

“娘娘大笨蛋!”然后她就很受伤地跑了,之后很少出现在宫中,大多时候就是隔段时间来远远望一眼。

反正她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李欢迟也没管。

这次陈初平过世,她听闻消息,和陈嫣然一道来的,虽然还是不跟她说话,但偶尔会守着她。

李欢迟又睡了一会,下午让人将兰台修好的前朝史书给她拿了过来。

她只是听阿九简单说过那段时间的事,然而她现在需要了解更多,这样才帮得上陈初平的忙。

至于与他再见,她并不是很着急。

这镜子的原理她大概明白了。

陈初平一开始就说过三世镜可以连接万里之远的两个人,也能让持有者见到最想见的人或事。

她一开始只注意万里之外,好奇这东西第二面在哪,这是空间纬度。

实际上它发挥作用是在时间纬度上。

之前他说过,到他十五岁造反前夕,都是一直能见到她的,八年,也不知道见过多少面,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太庙。

阿九说他之后趁乱将三世镜带出太庙,然后总对着镜子笑,那以后大概会与她更频繁地相见。

可也总归,见一面少一面。

兰台汇编成册的史籍用竹简载之,看起来有些麻烦,但她只是平静地一册册看过去。

元帝朝的史书还没修好,关于陈初平的帝记更是还要许久才能真正汇编成册。

他的一生短短四十六年,却如此波澜壮阔。

看到太皇太后姓名出现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

这个不太称职的母亲最终还是被允许出现在陈初平的葬礼上,然而只让她看了一眼,便被送回十方寺——与季国的战争结束后便将她送到了那里。

好在她也没有做出太多反应。

她看着陈初平,只有浅浅一眼,有些茫然,却并不多悲伤。

他们的母子之缘,也就只有她将陈初平生下来这样而已。

陈初平这辈子都没有与她和解,他只是与自己和解了,母亲不爱他没关系,不是他的错。

宋盈这个来自异国的公主在文帝朝的史书上只有短短几句话。

文帝为太子时,得季姬盈。

……

文帝五年季夏二十三日,季姬盈有宠,诞帝七子初平,字靖,月余抱归太后,年五岁立为南昭王。

文帝十二年孟秋五日,季姬盈有宠,诞帝十一子和安,字随。

……

及帝崩,太子出宫人守陵……盈悄匿和安以出,太子不得追……

李欢迟反复摩挲着竹简上陈初平出生那段话。

真是很奇妙的感觉。

这史书大概会千秋万代地传下去,以后还会有无数人在一瞥中见证他无数的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