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平跟她聊了一夜,下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抱着镜子睡了一会。
但没一会他就忽然惊醒,尖叫了一声,又来镜中看她。
“阿靖,不要怕,我在这。”李欢迟一直没睡,看着他的衣褶发呆,听到他的惊叫,温声安慰道。
陈初平看到她,才总算放下心来:“我以为你只是我的梦。”
“不是梦,我就在这。”
抬头看向门扉,外面已经没有夜里的黑暗了,他却第一次不是那么盼望白日的到来。
他将镜子拉得离自己很近,好像想要这样记住李欢迟的脸:“天亮我就得走了。”
“嗯,你要乖乖吃饭……”她忽然想起阿九给她说过的,他的食物不足就算了,还总会被人下药。
睡不好,吃不饱,所以他成年以后也一直是那样瘦削又不健康的模样。
“他们是不是给你饭菜里下毒?”
“这你也知道!”陈初平有些困倦的眼一下子瞪大:“有时候也不是毒,就是吃了会难受。”
“你……你现在认识燕九么?”她小心探寻着,若那边真是陈初平童年的时间点,她就不一样改变任何事和事件发生的时间。
“燕九?听说过,那个质子,他怎么啦?”
现在阿九还没摸到他宫里去啊,李欢迟默默叹了口气,并为那个时间里的阿九鼓劲打气。
“他……他以后会是你的朋友,他能帮你做很多事,他是你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虽然你们见面的场景不太好。”不过既然还不认识,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那只能先想别的办法。
“你怕老鼠么?”
李欢迟教他养几只老鼠用来给食物测毒,虽然猫狗也可以,但它们繁殖太慢,平时还得仔细打理,万一真遇上有毒的饭菜,死了还得重新找,让人知道他一直提防着,那些人大概会用别的方法整他了。
陈初平乖乖应下,但兴致不高,等她问他有没有听懂时,才开口问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真是奇怪,虽然只是一晚上,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他很喜欢她,不想跟她分开。
“只要你想,就能看到我。”李欢迟又隔着镜子,温柔地摸了摸他。
天亮,外面响起人声,陈初平才慌张将三世镜放回原来的架子上。
他一离开,三世镜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了。
她这边的天也已经亮了。
李欢迟带着三世镜出门时,看到了冯翎。
他站在文华塔下,远远看着这边。见她出来行了个礼。
很久以前她还失忆的时候,来太庙受封婕妤,当时好像就是这幅场景。
恍惚中,似乎十几年的岁月都不存在了。
“娘娘。”冯翎现在也快四十了,位至司天监监正。之前他成亲,她还代表陈初平让人送了东西过去。
她手里拿着三世镜毫不掩饰,见他过来,有些警惕。
“微臣不是来抢东西的。”冯翎无奈笑笑:“老祖宗让微臣来看看娘娘的情况。”
她来这,司天监肯定知道。
“那你看见了。”李欢迟梗着脖子说道。
冯翎还以为交往这些年,李欢迟多少对他有点情谊,但看起来好像一点都没有,甚至还有点记仇。
“娘娘是不是记恨微臣?”陈初平过世,冯翎也难免觉得心中某一角崩塌。
冯家世代培养术士,为辰国司天监做事,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作为冯右的传声筒,往来于司天监和陈初平身边,对陈初平的感情很是复杂。
虽然一天到晚被他骂,还没有好脸色,但陈初平还真没对他怎么样过。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司天监少监冯翎’竟然可以算是皇帝的近侍宠臣。
这很难评。
李欢迟看着他,想看傻子一样。
虽然明知他做的一切都受的是陈初平指使,但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
冯翎耸肩,有些无奈:“微臣送娘娘回去吧。”
从一开始冯翎就叫她娘娘,美人、婕妤、皇后、太后,统称娘娘,这称谓也让她恍惚。
冯翎本以为她不会搭理自己了,没想到回紫宸宫的路上,李欢迟忽然开口:“当初那个鼎,是不是陈初平让司天监抢的。”
冯翎忽然汗如雨下,怎么忽然拐到这茬子事上了。
虽然过去很久,但他还记得当初这件事让帝后闹得多大,他佩服皇帝的脸皮是一件事,但现在可没另一个陈初平在前面挡着这场狂风暴雨了。
他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他的沉默验证了李欢迟的猜想:“就是他让你们抢的吧,从我进宫就在他计划之内了。你第一天就发现我了,我第一次来太庙,那个人也是你烧的。司绣司的留春细作……周家人,他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但他装着傻纵她在这宫中横行,直到她被惊吓,准备离开,才用了强制手段。
她想着,忽然轻笑一声,就是将她扣下,也不敢用强,在她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无助的孩子。
冯翎低着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沉默一直到紫宸宫前,门口孙嬷嬷和元吉在点人,元吉眼尖,看到她忽然喊了一声:“娘娘!”
孙嬷嬷这才蹒跚上前,老脸上几乎要哭出来:“我的娘娘哎,这大半夜您去了哪!可叫老奴好生担心。”
“我没事。”她任由孙嬷嬷牵着她的手,安慰道,看了一眼冯翎,他只是躬身行礼。
“我不记恨你。”这时,她才叹气似的说道。陈初平能知道这些,想必是她告诉他的,冯翎和司天监更是最末端的执行者,恨个什么劲呢。
此时正好旭日东升,她素衣雪发,被朝霞光芒镀上一层柔软梦幻的颜色。
冯翎曾去过极北之地,旭日或是晚霞映照在山巅雪顶上,也是这样的色彩。因为爱人的亡故,她瘦得腰肢只有盈盈一握,好像由冰雪聚成的美人像,随时都会融化一般。
“娘娘要多保重,先……陛下必不愿看您如此的。”冯翎跪下,朝她行了个大礼:“若有需要,可随时召臣。”
“嗯,辛苦你了,回去吧。”她轻声道,然后被老嬷嬷扶着,转身离开。
冯翎看着她许久。
鹣鲽情深,并翅而飞,比目而游。
这只失伴孤雁,还能飞多久呢?
李欢迟一夜没睡,抱着三世镜小憩了一会,就不断有人来打扰她了。
一会是陈烟萝下朝后来看望她。
一会是陈嫣然和十里来看望她。
甚至陈和安也跑来凑这个热闹。
“怎么全来了,也不用那么担心我吧。”不一会紫宸宫就聚集了一堆人,她只睡了一会,被吵得有些头疼。
“既然有小叔和姑姑陪伴母后,那儿臣便先回去处理政务了。”陈烟萝只是抽时间来问候的,见她安好便离开了。
陈嫣然瞥了一眼陈和安:“你小子,我夫君走的时候都没见你跑那么勤快。”
陈和安不怎么喜欢阿九,和陈嫣然不太熟,都是让王妃帮着问候,而李欢迟不一样,他失去了兄长,李欢迟失去了夫君,他觉得李欢迟一定能理解他,也觉得兄长应该希望自己多照顾嫂子的。
“皇姐那有笑笑在啊。”他这半个来月也过得不太好,眼眶发青,想来是也没睡好。
“哼。”陈嫣然冷哼了一声,“那你现在看到了,大男人家家,别那么没出息,一天到晚躲在后宫跟咱们这群寡妇怨妇在一起,去找点事来做。”
她赶走陈和安后,叹了口气:“这小子从小就不太聪明。”
叔嫂避嫌他是一点不顾,陈初平刚走那会陈和安甚至拉着她哭得梨花带雨。
李欢迟麻木地看着他,觉得陈初平的嫉妒顾虑毫无根据,陈和安除了面皮,别的跟他一点都不像。
她爱过最雄伟壮阔的山川大河,别的山水在她眼中便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