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哭啦。”她的眼泪滴在镜子上,陈初平徒劳地用小手在他那面上擦来擦去,还没变声的童音软绵绵地哄她:“别哭啦,有什么难过的事给我说吧。我是南昭王,听说南昭可大了,等我长大去就国,你来南昭找我,谁欺负你我把他们全打趴下。”
“你打不过他们怎么办。”李欢迟边哭,边想逗他。
“嗯……那我替你挨打好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陈初平拧着小眉毛,纠结了一会承诺道。
“哎呀怎么哭得更凶了。”
“阿靖,我要你保护好自己,我要你活下来,好好活下来!”她的眼泪像开了闸一样,止都止不住。所有往事一股脑涌入她的脑海,每一个当时错落的瞬间,都在此刻仿佛一个个回旋镖一般击中了她。
——“我小时候就想,生病受伤的时候你能这么抱着我就好了。”
——“真的,你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记得我爱你就好,唯独这件事,什么时候都要记住。”
——“疼,好疼……你带我走,为什么不带我走。”
——“是你先不要我,是你先忘了我,我梦到你有什么错,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她甚至忽然想起刚进宫选秀那次,她做贼心虚,左一眼右一眼观察环境,陈初平看到她,却是一下瞪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笑容。
“就是她,留!”
李欢迟当时还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觉得有没有那么像那什么白月光,让他反应那么大。
她以为的初见,却是陈初平的久别重逢。
所以在她面前露出本性,把所有秘密与她分享,将自己的命交到她手上,连尊严也不顾,每次都先低头。
等她头发变白,他傻子一样乐呵的那段时间,他必然是猜到了这件事的真实顺序。
李欢迟这个人,在他的生命中大概就像是爱的具象化。
她最不爱他的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刚入宫那会了。
当初白鹿营遇刺,她准备跑路又折返的时候,陈初平说的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觉得他太过轻身,应该丢下她逃跑,可他怎么舍得。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小小的陈初平露出有些大人范的无奈表情,一只手捂上另一只手臂。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她抽了抽鼻子,现在她可是小陈初平无所不能的仙人,不能这么软弱:“是不是被废太子打了。”
“嗯。”他撇了撇嘴:“但是我忍下来了,没有在他面前哭,可你怎么叫皇兄废太子啊。”
虽然太子还没登基,但现在谁也废不了他啊。
“不重要。”李欢迟摇头。
他从小就自尊心很强,看样子现在还在他几个哥哥大乱斗的一年,以后他还要遭受无数苦难,甚至自己把尊严踩在脚下。
“那你在太庙里哭,是哭给谁听呢?”她含着泪,逗他道。
“你连我在太庙都知道!”陈初平左右看了看,确认她不在近旁,森然的太庙似乎让他有些害怕,他又低下头:“我想父王呢。”
“那你看到的是我,会不会很失望?”
陈初平摇摇头:“我想着谁都好,谁能救救我都可以……多亏你,我现在不怕了,也觉得不是很疼了。”
“说说话就不疼了,傻瓜。”
“真的没有很疼了。”他很笃定地说道:“你是仙人吧,我以前从来没从三世镜里看过别的东西。”
她摇摇头,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你想把我当什么,就当什么吧。”她还有些好奇,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鬼么?怎么总是把她当神仙。
“因为你特别美。”小屁孩眨着眼睛满是无辜地说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世上有这么美的鬼么。”
“小小年纪这么油嘴滑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哂道。
“是真话,你不信就算了。”
他那时还有点小脾气,撅着嘴把镜子放到一边去了。
这样李欢迟便只能看到快要没入黑暗的大殿顶上的梁柱。
她在心中数着,还没到三十,他便又探头过来,有些惊慌道:“你还在吗?”
“我以为你生气了。”她浅笑道,他总是先低头啊。
“没有,就是你总不相信我,我不骗你的。”
这句话好像一根钉子扎在她心上。
“阿靖。”她颤抖着低头,没让他看到自己的哭脸:“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你别哭了。”他叹了口气,似乎在某处坐了下来,将镜子搁在膝盖上,面对着自己:“你怎么总是哭啊,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你靠近些。”
陈初平以为她要说什么秘密,懵懂地靠近镜面。可李欢迟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眷恋地隔着镜子抚摸他的脸,甚至忘情地落下一吻。
没听到她的声音,陈初平将距离拉远了些看她在干什么,便看见她这一吻。
虽然根本没被亲到,但他还是震惊地摸着脸:“你亲我!”
“怎么,亲不得吗?”唇上的触感冰冷坚硬,让她想起他们的临别之吻。可镜中的容颜依然鲜活。
“嗯……”他拧着眉,似乎真的很纠结。
他看过母妃亲弟弟,看过父皇亲那些妃子,却从来没谁亲过他。
“也没什么不好。”最后他想通了,然后微微红着脸问道:“是只有我能看到你,还是别的兄弟都能?你除了我,还亲过别人么?”
这没事喝两瓶醋的模样也是一模一样。
“只有你能看见我。”她无奈又宠溺地说道:“至于亲过的人,也确实只亲过你。”
听到这个答案,陈初平开心得眼睛都亮了:“为什么只有我?我和他们哪里不一样吗?”
他这个岁数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时候。
李欢迟想了想,才回答道:“因为我喜欢你,我选了你,你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