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张平纠结了许久,甚至等雨季前线再度停战,严静回来述职时,还时不时提一嘴。
要不是从前就知道他和那些人关系不对付,他都要以为张平收了他们的贿赂。
虽然一应补给没缺过,但严静看上去还是沧桑了许多。
在正常述职和接下来的计划介绍结束后,陈初平思考了一会便拍板准许。
严静松了一口气,从一起带来的包裹中一样样拿出一堆东西摆在陈初平的书案上:“陛下,这是梁国特产赤芝,止咳平喘,补气安神。”
“这是季国楠江王收藏的鹿茸,补肾生血。”
“这是……”
“严卿是要在这开药铺么。”陈初平看着书案被他摆满了东西,嫌弃道:“叫你别送这些东西回来。”
“陛下不许臣随信寄上,但没说不准臣献礼,就当是臣的战利品吧。”
陈初平挑眉看着他,前段时间严静曾孙都出生了,虽然年轻时候也不算很张扬的长相,现在看上去甚至有些上了年纪的慈祥。
“老了反而变得这么油滑。”他招了招手,让宫人将东西收下去:“东西孤收了,仗要打不好,还是唯你是问。”
离开御书房时,张平走在严静后面。
比起走马灯似的丞相,严静这个大司马一坐就是那么多年,几次战争也证明他并非只是会溜须拍马的庸才,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五年前也是他让自己多看多了解的。
张平想了想,最后开始开了口:“严大人,似乎与陛下私交甚密?”
严静走着走着,听了他这话差点一口口水噎住。
他以为赵棠溪就够没溜了,这位还要后来居上。
见严静茫然看着自己,张平知道自己似乎是哪里说错了,一边道歉,一边将陈初平对之前逼宫那件事的处理,以及自己的想法说给严静听。
“本官明白张大人意思了。”严静不容易回来一次,每两日又要回到前线,正是急着和家人团聚的时候,被他拉着扯东扯西,但还是好脾气地听完:“不过毕竟本官不在当场,所以并不觉得陛下的处理有什么问题。”
“不,大人还没明白……”
严静抬手打断了他:“汪荃作乱犯上,满朝文武不想着先镇压叛乱就算了,反而听信危言,掉转枪头,可有想过后果。”
他竖起一根手指:“传闻是假,娘娘蒙受不白之冤,落入贼手。”
他竖起两根手指:“传闻是真,娘娘铤而走险,率虎贲与诸位挣个鱼死网破,让季国坐收渔翁之利。”
张平愣愣看着他。
“若说这点都没想过,茫然听信丞相之言,那确实不适合做个京官。”
说完这些,严静拱拱手:“还未恭喜大人晋职丞相之位,以后在朝为官,还要承大人互为照拂了。”
两日后严静便要离京返回前线,临走时,单独面见陈初平。
他将之前张平的事说给陈初平听,两人都有些无奈。
“不过,臣倒觉得张相这件事并非全无道理。”严静话题一拐,又饶了回去。
“哦?那你说说。”陈初平往后靠了些,闲然自若看着他。
“陛下太过依赖皇后,可皇后并没有别的倚仗,”严静苦笑道,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事后听闻这件事,觉得一背冷汗:“这次实在是太险了些。”
他们逼宫不只是要李欢迟,他的家眷也还在宫中。
虽然陈初平本意是做戏和保护,但现在他们是胜方,才能悠闲地回顾。若行差踏错一步,大家就只能在九泉相会了。
“嗯。”陈初平敛眸,严静还以为他听进去了,结果他忽然看向严静:“若当时你就在当场,你会支持皇后么。”
“陛下……”严静觉得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
“回答孤。”然而陈初平似乎很执着。
“臣知此事来龙去脉,自然是支持皇后的。”他没办法,回答道。
“若你不知缘由,但那些证据指向孤呢?”
严静看着他,有些茫然。
“你会怀疑孤叛国么。”陈初平第一次语速那么快。
“陛下说笑。”严静似懂非懂,苦笑道:“这如何能做类比。”
“大司马严静听旨。”
严静见他脸上并无玩笑的表情,一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庙堂中的石刻神佛,充满了审视和居高临下的震慑。
他只得恭顺跪下:“臣在。”
“孤要你无论何时,何种情况,孤要你遵从孤一样遵从皇后的一切言行命令,守卫皇后与这个国家。孤与皇后,两体一心。”
“陛下?”严静有些难以置信。
恭思皇后与他夫妻十余年尚且背叛了他,李欢迟还不是他的发妻,出身都不能明说的一个人,和他也没有孩子——至少没有活下来——怎么就能肯定往后这些年里,她不会因为什么事背叛他呢?
严静以前对什么祸国妖姬,红颜祸水的说辞还能一笑了之,到现在终于是笑不出来。
“你还记得孤与你第一次见面么?”陈初平没有急着逼他答应,只是娓娓说起从前。
“当然记得。”
当时严静还是个御马监养马的小吏,说是吏,其实是个人就能支使他。
即使这样,他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不怠慢,旁的怎么使唤他都行,到他管辖的部分,一分都不能乱来。
所有人都笑话他,区区小吏,捉着那一点小小的权利不放,就像捉着他的命根子。
陈初平当时假装纨绔戏耍了他一通,以他得罪了自己为由,鞭刑三十,又将他要走,所有人都以为严静为着他那点小权利,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然而陈初平要他,是让他带兵。
从苦役百姓,到散兵游勇,到城防司守备,练三军,扩六军。
一场场战役下来,二人患难与共,相知相携,也算是一段君臣佳话。
所以有的话别人不能说,严静得说,
有的事别人不能做,严静得做。
严静想明白,再度开口:“所以臣更不能……”
“你记得孤说有人让孤去找你么。”陈初平再度打断他的话,见严静沉默,他才继续说道:“所以你要守着她,替孤,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