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迟有种整个人裂开的感觉。
她冲上去试了试沈雪瑞的脉搏。
手下的皮肤比看上去温暖柔软,但生机已经渐渐从这具身体中溜走,与渐渐微弱的脉搏相比,血流进肺部发出的呛咳声更激烈些。
沈雪瑞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细长的眼睛不带感情。只是有些戏谑。
也许是嘲笑自己竟会栽在她手上,也许是嘲笑她身中蛇蛊,也命不久矣。
“别死啊喂!”李欢迟按着他箭口,把手上还没干的血涂上去。
但是没有任何用。
即使她的血能化腐朽为神奇,也还是没有办法阻拦天地间的造化轮转。
“山魄髓呢?”她忽然想起之前那个玄之又玄的东西,问道。
“没有啊,都没有了。”冯翎也是慌乱地解释道:“您醒的那刻,我们带出来的瓶子里就都空了。”
眼看沈雪瑞就剩最后一口气,李欢迟大声说道:“人之将死,能不能把蛇蛊给我解了!”
然而沈雪瑞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手下的脉动便永远停止。
没有煽情,没有激动,就那么平平淡淡。
大多数人是死亡就是这样的。
“抱歉……”冯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刚才李欢迟压下他的剑和让他去给沈雪瑞松绑时,确实示意过他去看着沈雪瑞。即使吴白的箭并没有指向他,他也还是没办法让这追魂夺命的箭簇停下。
“人都死了,没办法。”李欢迟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大概是
不出片刻,沈雪瑞的尸体忽然整个干瘪起来,大概是生前养的什么蛊虫反噬了。想到他喂自己的东西,李欢迟一阵汗毛直竖。
“快走。”不管会怎么样,只要她现在还没死,就应该先回去。
因为山体的崩塌,吴白带的那些人没有再追上来,他们离千原也确实不远了,只跑了一个时辰不到便遇上了千原守军。
山崩的动静太大,他们察觉到地动前来查看。
看到三人的情况,核明身份后,便将他们一起带回千原。
不多时,陈初平的命令也传到,并不是让他们护送李欢迟的,而是让他们修整队伍,准备开拔。
他准备攻打郢国了。
然而李欢迟却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因为到了千原不久,她就因为离奇的腹痛晕了过去。
蛇蛊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开始发作。
千原太守准备派一百守军,三驾马车加上足够路上用的辎重,还让自家夫人帮着伺候,将他们一路送回云雁。
冯翎自知闯祸,在李欢迟醒来时跟她商量过,先将她整个人的生命机能压到最低,或许蛊虫能暂时停止活动,等回到云雁,再慢慢想办法。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有什么办法你先让我醒过来商量一下,别让陈靖一个人自作主张了。”冯翎下手之前,李欢迟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臣……臣知道了。”
“还有那些牺牲的司天监人,他们的抚恤,我也想出一份。”她缓缓躺下说道。
“娘娘不用担心。”冯翎打开个皮包,抽出一根银针:“他们都是孤儿,没有抚恤。”
他说得轻描淡写,李欢迟一瞬间睁大眼,但他手上不停,不知扎到哪个穴位上,她瞬间翻了白眼。
见她晕过去,冯翎轻笑道:“其实也可以都给我。”
将几处穴位都封上以后,再去摸她的脉搏,已经很微弱,呼吸也很轻缓。
冯翎收起银针,等待着千原太守将送他们回去的车马粮草准备好。
他看着床上女人的脸,将落在她嘴边的发丝拂开,撑着脑袋看着她。她手起刀落干掉吴白的时候连他都震惊了,就那一秒,让他没能好好挡下射向沈雪瑞的箭。
她刚开始进宫的时候跟个小耗子似的,偷偷摸摸在阴暗的角落里行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一跳。他随手点了个人就能唬病。那时他完全不明白皇帝到底喜欢她哪。
漂亮么,宫里其他美人千姿百态,哪拘于这一个。
温柔么,根本不存在,皇帝没被她折腾死算是他命大。
后来,他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奇怪的生命力,随着生活环境变化变化的适应性。一步落定,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不会犹豫回头。
就像她控制的那些,从巨石缝隙间钻出的杂草。
说难听点就是将错就错。
但这世上认清现实,然后接受这破烂现实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到现在居然能亲自动手杀人,可在杀人后还会对为自己牺牲的人抱有怜悯。
很矛盾,但不让人讨厌。
难以想象之前那两个人原本是与她一伙的。
过了不知多久,冯翎放下她头顶的蚊帐,叫来门外一直等待的婢女,上路之前他也得休息一下,这一路他也忙得够久了。
半月后,冯翎带着一行人回到云雁。
相比被掳走,回来的车马速度要慢些,毕竟路上要休息的,一来一去花了一个月。
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他却有种自己离开了很久的感觉。
这次他的信使已经提前送信回宫,皇驾居然就在城外等他们。
皇帝、虎贲中郎将、丞相、大司马,甚至陈和安也在这。比较眼生的是这两年新升为侍中的张平。其实人也不多,但在这里的都是辰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两队刚接头,还不等冯翎一行行礼,陈初平就非常不合制地冲上了马车。
冯翎的信上也交代了她现在的情况,反倒是车中照顾李欢迟的千原太守夫人被忽然冲上来的人吓了一跳,发出短暂的受惊的叫声。
“就这么走吧,她不好换车。”半晌,车厢中才传来陈初平低哑的声音。
所有人都默认他这么做时,张平忽然一步上前,拦住那架马车。
“陛下,既然娘娘回来了,那还要不要……”
冯翎有些奇怪地看着张平,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呢,这人怎么比原先的御史大夫还不会看人脸色。
“她回来了就算了?”车厢中传来轻笑声:“我辰国就是那么随意被人欺压的国家么。”
“兵者,国之大事。这件事也许……”
“严静你来。”陈初平打断了他。
大司马严静听命上前,看了一眼张平,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臣在。”
“即刻发兵郢国,破御溪城者,封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