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老想好要去哪了么,不若回云雁,我夫君必然对您感激不尽,予取予求,想要什么都会给。”她看着沈雪瑞带她往林子里钻,试探着说道。
沈雪瑞顿了一下回头扫她一眼:“我还不傻。”
他们动手也只敢趁着司天监人不在动手,要真的对上,必然落不着好。
“你倒是信任那辰王,就不怕他把你和大皇子一起当作乱党。”沈雪瑞继续拉着她手上的镣铐走。
“我当然信他,他可喜欢我了。”
这话听不出来是她戏谑的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你知道新的郢王是怎么爬上来的么。”他一边赶路,一边说道。
“不知道,只听说他出身并不多好,以前从没人觉得他能坐上王位。”
沈雪瑞轻笑一声:“陷害兄弟,烝母弑父。”
“重点是勾搭上你们了吧。”大概是这几年密辛听得够多,李欢迟对这种事有点见怪不怪了。
“哼。”沈雪瑞冷笑一声:“自然。”
既然他都做到那个地步了,多一个臂助又不吃亏。而因为他亏心事做得够多,留春派也更好控制。
见她半天没答话,沈雪瑞自顾开口道:“他们这些上位者为了争权夺势,全都是没有心的,十几岁的孩子都能动手捅你一刀,你那个辰王也难保不会对你做什么。”
“沈长老,是担心我?”李欢迟有些好笑。
“你是留春派弟子,只是得到了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你我并无私仇。”他说道。
估计是这辈子大道理听多了,他现在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沈长老得到这份力量以后要怎么做呢?”
沈雪瑞沉默了一会,他们已经钻到丛林密处,春夏之交,林间虫鸣此起彼伏,草木疯长,像一首自然的交响乐,热闹得很。
他们踩到落叶的脚步声交织在这首交响乐中,并不突兀。
“这天下乱了很久了。”过了许久,才听到他喟叹似的说了一句。
其实想来,他们的歪理好像有些道理,从上控制住一个国家的政体,然后以暴制暴,让天下恢复和平。
但他们半辈子修道不问世事,对权谋制衡之术又懂多少,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假设,实际上实施起来,诸多麻烦不说,也许还会让世界变得更乱。
郢国有他们生长的土壤,别的国家可没有。
她是不讨厌理想主义者,毕竟真理要在实践中检验,但她有更好的选择。
李欢迟低头轻笑,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穿越的还是他们是穿越的,一个现代人如此维护帝制。可万事万物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现在这个世界的秩序、文化、生产力、科学,都不是将帝制推翻就能天下大同的。
他们打了七百年,是该结束了。
李欢迟跟着沈雪瑞亦步亦趋往树林深处走去,越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另一种声音越是嘈杂。
“你我并无私仇,是么。”她轻声呢喃道。
“什么?”越是林密草深,路越是难走,虽然他们会一些功夫,但走了一个多时辰,也还是会累的。
“沈长老,既然知道我是山神,还要将我带进密林。”
沈雪瑞回头,立刻警觉起来。四周草木的婆娑声大了起来,并不是风吹雨打时那种无规则的轻响,声音的速度很快,就像是那些草木有了生命,自己在移动一样。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他刚想挣扎,那东西便拔地而起,缠住他的四肢,刺破他的皮肤,钻入筋脉,将他困在半空中。
“不可能!你的封地不是在南沅!”沈雪瑞这才有些惊恐。
他接到李欢迟时,她正昏着,手脚都被缚住,封住力量。可即使有陈重光的帮忙,他们抓住她还是废了很大力气。
死那么多人,禁卫和虎贲杀的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她失去理智又没有完全力竭时的破坏。
洪水、山崩、地震、台风,都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不理解,难以抗衡的力量。
祈望风调雨顺,祈望四维平稳,所以幻想出了管理这一切的神明,灾难便是神明发怒,只要好好供奉,便能使心愿上达天听。
到底是神创造了人,还是人的愿望创造了神?
“我说了他很爱我。”李欢迟看着那些藤蔓,想起成林,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是辰国之主,受他供奉的我,自然也能掌控这一方土地。”
行走的这一路上,她割破了手掌,让自己的血滴在这方土地上。
她只是试试,没想到真的可以。
十里能被她点化,别的草木自然也可以。
“娘娘!”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有些尖细的男声。
李欢迟回头,看到冯翎跌跌撞撞往这边跑,只是动作忸怩,看着有些别扭,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你别吵。”他又粗着嗓子说了一句,跑步的动作也利索了些。
“追得挺快。”李欢迟多少意识到他们能找来,也感觉到他们离得不远了。但现在能出现在这,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他们日夜不休赶了那么久的路,不过是停了这半夜而已,说明他们也不眠不休赶了许久。
“你……早想好了么。”沈雪瑞感觉到有什么顺着自己的筋脉往身体里爬,心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在那种地方待得如鱼得水,怎么可能还是一开始的留春派弟子。
对沈雪瑞来说,她也是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所以对她失去了警惕。
冯翎走到跟前,掏出几张符箓,贴在沈雪瑞身上,又要去看李欢迟的情况。
但他的动作十分矛盾,一个身子左右边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控制的。
“你别妨碍我!人什么时候看都可以。”粗粝些的声音说道。
“娘娘,真是苦了你了。”尖细的声音马上接嘴。
两句话甚至一点间隔时间都没有,李欢迟目瞪口呆看着冯翎的双簧,半晌才反应过来:“十里?”
“是我!”她说话时总是比冯翎平时的声音尖细一些,像唱戏一样。
“既然找到了,先给陛下回个话吧。”冯翎实在是受不了跟个妖精,还是女妖精共用一个身体的感觉了。
一开始答应的时候没想太多,但真被附身了才觉得哪里不妥。可怜他这几天天天磕丹药,饭不敢吃,水也不敢喝。
“哎,你先别……”
只见冯翎从身上掏出一张符,手一抬,点燃塞进自己口中,垂头深深吸了口气,跪下行礼:“司天监少监冯翎,恭迎娘娘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