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做梦都是乱七八糟的。
多半会梦到嘎啦山的模样。
她是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从不同的存在身上感受这片土地。
可对于现实来说,这地方是南沅国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地方,有山有水,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些草药能让周边百姓依赖活口。
因为之前的事,周边几个村庄杀的杀,迁的迁,人口更少了。
所以这种地方的神,当然也很弱。
弱到除了昏迷时所见所闻,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比起自己以前是强了些,但她甚至还远不如唐月。
谁家神仙能被普通人,还是个并不习武的普通人迷晕了的?
从梦中醒来,李欢迟平静地发现自己被捆在一个台子上。
头顶是常见宫中建筑样式,十分高广,光芒从她一侧向周围散开。
身上除了软,并没有特别不适的地方,首先排除被噶腰子的可能。
不知是谁,还好心给她盖了被子,人还怪好嘞。
但被子,弄这种东西,当然是防止她逃跑的。
祭台,祭品,这两个词自然而然浮现在她脑海中。
唐月说她空有身份和能量,却没办法用出来,所以一再让她保密身份,她只当唐月是杞人忧天,她好歹学了些鸡毛蒜皮的道法,都拿着这东西没用,别人拿了又有什么用?
然而唐月毕竟活得比她久,大概两辈子加起来都久,身逢乱世,要活下来必然是需要更多的智慧的。
她轻出了一口气,马上有人察觉到她的苏醒,凑了过来。
“有哪不舒服吗?”
她偏了偏头,却不是看向陈初平,在隐没于黑暗的那侧,她能看到无数竖着的木牌,从上到下,一层又一层,仿佛站着无数的人,注视着她,审判着她。
她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在哪。
“你已经知道了?”她没有回答陈初平,他也习惯了她答非所问,淡然道:“知道了。”
冯翎一直跟着她,这次失踪那么久,不可能不把期间的所有见闻禀告给他。
陈初平坐在台子边沿,身上衣裳重换了一套,纯白的衣袍配上苍白的皮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褪色了一样,头发难得地散在肩上,一只手伸进被子,爱惜地一寸寸抚摸着她的皮肤。就像抚摸着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她并不愤怒,即使身于万人之上,也难逃生死轮回,现在有一个可能让他可以逃脱这个规则,是个人都很难拒绝。
就像秦皇汉武,也会炼丹求道,追求长生。
她毫不设防送到他面前了,几乎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不呢?
他那样的态度转变就很顺理成章了。
李欢迟甚至有几分释然。
“你变成这样,居然还选择回来。”陈初平的手已经摸到她的脖颈,忽然倾身扑下来,窝在她颈间:“我好开心。”
“哼。”李欢迟轻哼一声:“别碰我,要动手赶紧。”
现在拖延时间,只会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你说的是,这些都不急。”他坐起身,脸上不知是激动还是得意的绯红:“不会很疼的。”
他将被子抱开,她躺着的地方果然是给陈家列祖列宗供奉祭品的祭台。
但缚住她的并不是普通铁锁,她现在什么力量都用不出来。
“冯右,那就开始吧。”陈初平走回来,拂开落在她脸上的碎发,低头吻了吻:“别怕。”
从明白自己处境的时候开始,一种绝望的情绪便拉扯着李欢迟往某个深渊坠去,即使这铁锁没有被施上别的法术,她觉得自己也一定挣脱不出来。
她只是冷静又痛苦。
她想起陈初平被太后逼宫以后,回到寝宫抱着她,勒得她有些疼。
被至亲至爱背叛,原来那么疼啊。
真是奇怪,她甚至不太想挣扎了,心中想着,就这样也好。
冯右依旧是不肯示人,她只是在某处出声,指挥陈初平做这做那。香烛、贡品、经文,即使不用眼看,一个法坛的模样在李欢迟脑海中逐渐成型。
一切似乎都准备就绪,陈初平拿出一根红线,两头各拴在两人手腕上,然后拿出一根过于长的针。
那针几乎有小臂长短,看着扎人就一定很痛。
但李欢迟现在已经放弃了,她望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你最好不是开玩笑的。”做到这,陈初平也有些犹豫。
“骗你我也没什么好处,又不是很麻烦的术法。”冯右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就是对普通人来说有点痛,你怕也可以不做。”
闻言,陈初平看了眼双眼失神的李欢迟,眼中一凛,狠狠心,扯开衣领,就将长针扎进自己胸口。
那里已经有很多伤了,多一道,也无所谓。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眼前阵阵发白,他呜咽着牵住身旁的手,那只手却毫无回应。
“别怕,别怕,很快。”他念叨着,顿了一下,强行让自己清醒,又一下把长针抽出,将扎进去的那头在一只装酒的碗里涮了涮。
一点很淡的红色,轻纱一样在酒里荡开。
最难取的心头血之后,别的就都很简单了。
四肢,四畜,所有的血和酒混合在一起,他站起身,跪在祭台前,烧香祝祷。
他这辈子做过许许多多的祭祀,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虔诚。
他四肢着地,抬头迷恋地望着面前的祭台。
这是他的神啊,他一个人的神。
做完一整套祭祀程序后,他端着那碗混合着所有祭品的血酒,又坐回祭台旁。
“乖,把这个喝了。”
然而李欢迟还是望着屋顶,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他比画了一下,觉得就这么喝肯定会呛到,于是自己一口饮下,含在口中,吻上她的唇,渡了过去。
烈酒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入喉,火辣的感觉从口腔到喉咙,直通肠胃,被掀开被子以后她周身就凉了下来,喝这一口酒还挺舒服的。
可那种灼热的感觉似乎并不止于食道和消化道,灼热之外的另一种感觉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
温暖,充实,舒适,愉悦……一切正面的情感瞬间涌入她的身体,她似乎有力量对抗这个压制着她的力量的铁锁了。
“这就好了吗?孤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喂完酒,陈初平看着她,疑惑道。
“凡人能看出来什么,凡人求神拜佛,神佛直接搭理过人么?”冯右的声音带上两分嘲笑。
“结束了孤就松开了。”他又问了一遍。
“随你吧,太常寺那些人或者陈家列祖列宗如果看到你把最高级的祭祀用在这上面,不得被你气死。”她的语气充满愉悦。
“气死就气死,他不死孤还能帮个忙。”陈初平一处一处松开缚着李欢迟脖颈和四肢上的铁锁。
“你。”刚解开脖子上的铁锁,李欢迟就一下坐了起来,拽着陈初平的领口,脸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去:“你对我做了什么,不是借寿吗?”
从他和冯右的对话来看,刚才这一套是什么祭祀,那这又是什么用?
“借寿?我怎么会害你。”两人隔得太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是血契人祭,以后你就不用担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