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迟和唐月都解释了离开那么久的原因,可他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鬼神之事,大概都很难理解。
她走以后,陈初平就很不喜欢睡在紫宸宫了。
每次半夜醒来,怀里身边空荡荡的,他都会迷茫。
现在到底是哪年?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就像因为执念太深,自己给自己造了一场长梦。
她真的存在吗?
宫中每件家具都让他想起她,似乎一转眼就能看到她站在桌前或是靠在榻上,感觉到他的视线就会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然而如果真的凝神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那些家具有的还是他父王时的老物,它们在这里的时间比他还久,也许等他死后也会一直在这里。
他忽然就觉得很害怕。
虽然自己也说不清在怕什么。
但随着李欢迟离开的时间增长,不管是她还是冯翎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
她是忘了他吗?
可至少冯翎应该记得命令。
他派出尽可能多的司天监人去各地寻找,但都一无所获,南沅毕竟不是他的地盘,进入别国后,什么都受限制。
真是讨厌啊,这个世界万水千山那么广阔,可他生来就注定困死在这高墙中。
所以他搬到了御书房,至少那里不那么空旷。
让自己沉没在繁忙的事务中,忘记时间。
也许某日一抬头,就能看到她拎着食盒气冲冲走进来。
她想要的‘杂交’作物,想要的海上商道,想要的‘科学院’,他都会做的。
可是一年,两年,怎么又像回到了以前。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李欢迟拉了他一把,人就跌在她怀里。
“这次,再不走了?”埋在她颈间,陈初平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嗯……回娘家还是要的,但肯定不会消失那么久了。”
“郢国,一时半会还不能打。”他想了想说道:“过两年我尽快。”
“嗯?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打郢国了?”西陵在的那个破国家,她是真不喜欢。苛捐杂税不少,还年年强征民夫,明明不是个多富裕的地方,贵族们的享乐丝毫不逊别的大国,她可是亲眼看着西陵附近的村落变成荒野鬼村的。
“伤,是在郢国受的么?”陈初平撩起她的袖子,便能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
“是,很多年以前了。”那时她还不知道世道艰苦到那种地步,李欢迟拂下袖子。知道了,才会对一个稳定的生活那样趋之若鹜,才会贪恋陈初平能给她的一切,自欺欺人也想攀附这棵大树。
只是后来得寸进尺,想要得更多。
“又不是针对我的,只是我倒霉。”她勾着陈初平的下巴:“不过也不算太倒霉,你打下郢国路程也不会近一些,他们自己很乱了,没必要现在动手。”
“嗯,那就休息。”
陈初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试探,观察,一点点陌生和怀念,和不知是不是看错的,惶恐。
虽然很清楚现实中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半,但她体感最多一个月,这种眼神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他闭上眼,抱着她翻了个身。
她回来以后两人厮混了三日,过得昏天黑地没个正常作息,而且因为她‘不应该’在这,房门都不能出,做什么都避着人,她实在是撑不住才喊了停,然后演一出戏,正式回归。
激情中还不觉得,现在两人相对,她觉得陈初平多少有些变化。
“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试探道。
虽然他这一年多做什么事基本有记录,但更详细的,她还是想听他自己说。
“你说的扦插杂交成果,晚些就能送上来了。”陈初平想了很久,开口道。
“倒也不是问这个。”她默然:“就没有什么只想跟我说的事?关于你自己的?”
陈初平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没有那就没有吧,先吃饭。”她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是相顾无言,虽然陈初平家教让他食不言,寝不语,但闲话家常是本能,他以前经常在饭桌上抱怨这抱怨那。
气候不好,哪又有天灾,官场勾结,谁又办事不力,邻国不做人事,他没什么避讳的,都会给她说。
偶尔也说说听到的八卦,地方传上来的奇闻。
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然而今天一顿饭,吃得能有多安静就有多安静。
吃完以后也没什么话,批了会折子看会书,洗了澡便上床睡觉。
纯睡觉。
她翻身亲他一口摸他一把都会被抓住手腕:“睡吧。”
一天这样就算了,当他是人前维护人设或者关系恢复期,结果连续若干日,他都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也说话也亲近,话是尬聊,亲近虽然有,但是更进一步都没有了。
要不是回来那日试过,还要以为他变太监了。
总是傻乎乎看着她,但并不是以前那种黏糊糊拉丝的眼神,有点茫然有点无助,就像她才是皇帝,他是刚选秀进宫被点了名字过来作陪的。
问题问他有什么话他又说不出来。
又不是青春期,这家伙别扭起来简直比初中生还可怕。
她倒是很想让他憋着,但他憋个大的开始作妖以后受罪还是她自己,还是防患于未然好了。
于是这日趁着陈初平洗澡,她摸进浴室。
这么冷的天其实也不用每天洗,但不知道他对洗澡到底有什么执念,睡前雷打不动。
浴室中就他一个,萧枕走后,几乎没谁能近他的身。
陈初平靠着浴池,露出一截纤细的脖子和消瘦的肩,看上去就是个少年的身型。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到她的模样,眼神恍惚了一下:“你怎么进来了。”
看来问题真的很大。
“我不能进来吗?那我走?”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张着嘴,似乎真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垂下睫毛:“那你先出去吧。”
李欢迟:?
之前这狐媚子恨不得每次洗澡都勾着她,现在她主动进来居然吃了闭门羹?
这让她觉得穿得一身清凉的自己很掉价。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眉心跳着,又问了一遍。
“说什么?”
“这不是应该问你么。”她扯了扯衣裳的下摆,盖住露出来的腿。
“没什么可说的。”他茫然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纤长的睫毛上因为水雾,坠着水珠,显得有些厚重。
“没什么可说的。”李欢迟重复了一遍,心中某处慢慢沉下去。
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知道一年多时间太长了,期间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所以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到这种时候,虽然脑子烫得发烧,但她表现得远比自己想象中冷静,顿了顿:“我不会把在这知道的任何事说出去,你有什么问题,也能来信问我,那,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