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李欢迟从城外太虚观回到宫中,‘欢嫔’这个人才算是彻底回来了。
因为她不知要离开多久,所以明面上编的是出宫祈愿。
知情的知道她根本不在那。
稍微知情的知道她不是被贬去的。
完全不知情的只当她牵连进宫变中,被赶出宫中。
而且怎么牵连的也众说纷纭,这处罚比起砍头进冷宫的并不特别严重,所以应当不是直接参与,但就凭皇帝之前那么宠她,现在说出宫就出宫,也应该不是件小事。
呼声最高的说法是她为太后求情,被皇帝迁怒,才敢出宫去。
一代宠妃尚且这个下场,其余文官谏臣想在太后这件事上说两句的,都要考虑考虑自己在皇帝眼里的重量,和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粗。
太后的事,即使季国那边多方游走,出高价想要收买说客,也都没人敢帮他们行事了。
但人送走了吧,皇帝又不高兴,上朝不高兴,开会不高兴,吃饭睡觉不高兴,反正一年都没个笑脸。
而且后宫皇后死了,贵妃出宫,德妃被幽冷宫,四妃就剩两,九嫔和往下那些低位嫔妃被放出去不少,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就是哪国的末代王族也没他那么惨的。
过了半年多,有人‘缘上雅意’,提出让欢嫔回宫,实在不行降个位份啥的也行,结果那人就得到了此生见过最可怕的眼神,无人敢再提。
“陛下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唯一还敢跟皇帝拉拉家常的只剩严静,“这也过了一年,想必娘娘已经知错,不如由臣上书,将娘娘迎回宫吧。”
陈初平看他一眼,严静神色坦然,与赤翟作战已经结束,虽不算绝对胜利,但撕裂赤翟与季国联盟,削弱季国国本的计划已经达成,此事他算一大功臣,说是恃宠而骄也好,会被责骂也好。但原先的三公只剩了他,这些话他不说就没人说了。
严静知道这种事其实并不在陈初平逆鳞上,所以并不怕他发火。
“听说这幅画娘娘的脸还是陛下亲自画的。”见他半晌不语,严静找了个话题说道。
御书房里新挂了一幅画,之前过年时画的那幅因为有了不应该有的人,所以又被打回去重新画。
重新交上来的画作说偷懒也偷懒,因为这幅基本是放大了上次那幅画的一部分。
仅从这一处便能看出他尚有余情。
所以严静也敢说这话。
“臣还是第一次见陛下丹青,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供臣观赏学习。”他忽然笑道:“臣还没有过陛下的墨宝呢。”
陈初平熬了不知道几个大夜,眼白泛红,灰色的眼睛映着烛火灯光,盯着严静看了半晌,才挑开眼去:“别的没了,你要的话孤给你画就是。”
终于能和他搭上话,严静喜笑颜开:“那就先多谢陛下了,那么欢嫔娘娘……”
“这件事你不用管。”于是连他也吃了闭门羹。
事后严静当真收到一幅陈初平的画,画中是梨花树下一个娉婷女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
他小心收好,供在祠堂,警告家人谁也不能打开。
皇帝并不是善于绘画,他只是善于画某个人。
明明本人那么痛苦,却还是不让人回来,其中的原因,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欢嫔出宫的一年五个月以后,听说某日皇帝散步时,走到御花园中,发现院中梅花开放,他折了一只,拿在手中良久。
有记性好的宫人,尚且记得前年过年时,他与欢嫔出现在除夕晚宴上时,他耳畔的梅花。
有时候人心动容,不用千言万语,只需一抹暗香。
有人马后炮说,自己就决定他顶不住了,因为这日之前,皇帝莫名其妙闭朝三日,他以前可从不会什么理由都不给就这样。
于是当夜,虎贲开路,旌旗蔽天,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城外太虚观。
虽然就连同去的虎贲都只能守在外围戒备什么都没看到,但民间传说言之凿凿,绘声绘色,就像他们藏在太虚观砖缝墙头,当时当刻,亲眼所见帝妃二人和好的场景。
什么月色凉薄,花枝交错,信物相证,海誓山盟。
太虚观因为要接待贵客,并不对外开放,里面守着的都是司天监的人,李欢迟当夜随着陈初平一起过去,那里到底有没有梅花她自己都记不得。
总之,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人们也津津乐道于皇家的八卦逸闻。
毕竟这位古怪统治者这两年做的事前不见古人,寻常小老百姓没人能看得懂。
于是这位娘娘的归来不用皇帝吩咐,太常寺也弄得盛大无比。
李欢迟从马车中扶着女官的肩膀下车时,脑海中一时想起无数故事传说,忽然笑了起来,今日应该画个烟熏妆的。
待她走到陈初平面前,明明早上才分开没多久,但她仿佛现在才又与他重逢。
在阳光下这人的脸色也好得有限,好在收拾出了个人样,衮服十二旒下,是一个阴郁瘦削的青年,继承自家族的狭长眉眼中看不出太多情感,可她也见过他最是心动的模样。
“有什么好笑的,也说给我听听。”
见所有人跪拜,陈初平接过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你现在可小心着我点儿。”李欢迟低声道:“现在的李欢迟已经不是过去的李欢迟了,等我不开心,就把你这位置夺了。”
陈初平听不懂她的梗,但知道她是开玩笑,便也压低了声音贴在她耳畔:“别的随你,后宫只能有我一人。”
“那要看你表现。”她伸出手,勾了他下巴一下。
有跪在地上敢歪眼看的,都被这场景吓得不敢乱看。
这些年皇帝脾气愈发古怪,也没人敢劝,这样轻佻的动作真是不要命了。
可与人们想象完全不同,他似乎很受用这个动作,灰色的眼睛半眯着,和猫一样。
回宫仪式后,一切照旧,只是一干大臣们发现,皇帝与一些布衣谈了许久。
这倒是正常,近两年皇帝让大司农笼络了不少民间能人,那都是些泥腿子,穿什么都有,直要将御书房变成菜市场。
臣公们虽然不满,但没人敢说出来。
这次不一样的是,欢嫔也在。
她早年手握虎符调令军队的事还有人记得,出宫的时候也有人觉得是因为她后宫干政,让皇帝感到了威胁,别的什么都是借口。
可这次刚回来,又是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实在让人弄不清皇帝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