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居然那么挑食。”陈和安说道。
他今日想了许久要和陈初平说些什么,没想到真谈起来,会用这句开头。
陈初平:……
他也想过很久陈和安到底要说什么,所有的问题他都有应对,这句话却让他始料未及。
“……人总有好恶,孤当然也有。”
陈和安的心中总觉得他的好恶是更宏大,事关天下苍生,或是朝堂百官的,反正不应该是几根柔弱无助的小青菜。
“不喜欢就让御膳房不要做啊,他们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陈和安不住轻笑道,看到陈初平幽怨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更是想笑。
他们当然是有眼力见的,但看的并不是他的眼色。
“皇兄,真的很喜爱欢嫔娘娘呢。”他对陈初平的后宫其实不太了解,送什么或者要特意注重谁,都是梁言笑安排提醒。
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李欢迟时,陈初平微妙的情绪,好像不只是因为他提前到十方寺产生的不悦。
在他面前做出那么亲热的举止,有种炫耀或者警告的意味。
后来是凌阳水患,再后来中秋家宴,一桩桩,一件件,他竟然现在才有知觉。
“所以皇兄打算将重光交给欢嫔娘娘抚养么?”于是很顺理成章的,关于陈重光的问题就问出来了。
陈初平闻言,似乎想也没想,轻轻蹙眉:“凭什么?”
这把陈和安问不会了。
明明看着那么喜爱,甚至可以说宠溺,身份也不算低,还是不考虑将皇嗣交给她吗?后宫中的女人,宠爱是一回事,孩子是另外一回事。
虽然他们的父亲是个过于多情的人,但在登基后,也多少控制过子嗣的来源。深受其害的陈初平大概会更谨慎。
但欢嫔有过孕,也不是没考虑过给她子嗣的吧?
那这个“凭什么”,说的是哪一边?
陈初平好像是忽然发现这个回答有些不妥,揉着眉心道:“欢迟自己还是个孩子,重光马上七岁了,而且有这样的经历,他大概很难和谁亲近。”
“其实让他一个人也可以,只是皇兄要多与他相处。”今天看着他们父子俩,还没自己和陈重光亲近,陈和安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他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印象,成长中好歹有母亲和朋友,陈重光现在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又不亲近,简直就像……
陈和安小心看着陈初平。
当然,陈和安至少衣食无忧,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除了生存,感情的寄托也很重要。
“孤很忙。”陈初平冷冷说道:“真觉得孤单,过段时间孤给他找些陪读吧。”
陈和安有些无奈,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皇兄也是这个岁数认识的燕中郎将吧。”
“还要大些。”陈初平不知道他忽然提阿九干什么。
“臣弟的意思是,少时的经历,遇到的人,真的会影响人一生,若锁子哥没死,说不定臣弟真的会跟他云游四海去。”
锁子哥是守陵人的孩子,以前陈和安写信经常提起他,听说某次因为件小事与人起了争执,被人杀死了。
自那以后,陈和安仿佛就收了心,很少再出去惹事,让陈初平省心了许多。
“……重光那边,孤会再考虑的。”他沉默了片刻,说道。
陈和安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让他改了心意,还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除了陈重光的归属,其实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他没希望一天之内聊出什么结果来,但陈初平今日很好说话,他就多聊了两句。
家常话题,不需要特意去猜测他的心思,聊到哪是哪,也可以说说自己的事情。
然而聊来聊去,必然避不开太后。
“你怎么会忽然做这种事……你真的将那孩子丢了吗?”陈初平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这点,陈和安在别人,尤其是太后眼中向来乖巧懂事,温和宽厚,这种事确实更像他这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家伙做的。
“扔是扔了,不过不在碧水河,运气好或许也能活下来,反正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不在了。”陈和安毫不愧疚地说道:“谢廷芝以母后的名义结交了一些人,他刺探辰国情报,死不足惜。”
陈初平这才松了口气:“谢廷芝无所谓,那孩子毕竟有母后一半血脉。”
他也不希望陈和安是个能对婴儿痛下杀手的冷血之人,就像他们那些可怕的兄长一样。
长谈直到亥时,只能安排陈和安在紫宸宫住下。
陈初平一如既往的睡前洗澡,这么久好不容易有机会拉着李欢迟一起,肌肤相贴靠在水池边,什么都不做就很满足。
“和安问我,要不要把重光交给你来养。”他闭着眼说道:“我拒绝了。”
李欢迟初见陈重光的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好,虽然知道他现在就是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但也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将他要过来抚养。
况且陈重光只是名义上是他的孩子,其实是陈卓生的血脉。
现在许家人不被族诛的也要被流放,穆家人失去了皇后,与他更是没什么关系,这孩子的处境当真尴尬。
陈初平想了一会,也还是觉得没办法:“唔,如果真的是我们的孩子,那我现在把他丢得远远的也不会心疼。”
“那你可真是亲爹。”
“能从这里出来,天下的好事不能都让他占尽了。”陈初平一只手压着她的小腹说道。
“瞎说什么。”李欢迟退了他一把,退开了些,却发现他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我与贵妃谈好,有机会便放她出宫。”
在太后试图用那两个西碧玉杯挑拨他们的关系时,贵妃就坦然与他谈过了。
皇后总觉得她看不开,其实她自己才是更看不开的那个。
在某一刻,贵妃忽然意识到,皇帝这些年对自己的好,全因为她是秦家遗脉,而对她自己来说,他从未碰过她就是对她,对她父兄牺牲最大的尊重。
他是很好的人,而且就像当初说的那样,一直将她当成妹妹,从未给过她一丝丝幻想,希望她自己清醒过来,不要在皇家这一潭沼泽中越陷越深。
所以她放手了。
这么多年的爱意全然被冷落,什么人也受不了的,好在皇帝给她留了退路。
但当时并不是什么好时机,于是她答应帮着陈初平,帮着看顾太后那边的动向。
这次的谋逆,他是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