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安早先来看过陈初平几次。
也为他联系了一些民间颇有名声的大夫,但这事传到太后那就被掐了。
“能进宫来的都是名医世家,你寻的游方郎中,弄那些符纸草灰,没用也就罢了,别反而害了你皇兄。”
陈和安以为总有自己帮得上兄长的地方了,被她这样一说,宛如一盆冷水浇在头顶。
陈初平那边本来之前见他就没什么话讲,现在更是只会睁着眼睛傻傻看着他,而且看到他的欢嫔招呼他吃东西,或与他交谈时,脸上就会有莫名的敌意,皱眉拉着欢嫔的手不让她继续。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兄长甚至有些可爱,但长期这个状态也不是什么好事。
今年几次大祭都是他代替的,问了许多次御医署他多久能恢复,谁也不能给出个准信。
他还打算过两日等天气暖和些,道路苍河化冰以后,去寻找一位有名的神医,这些世外高人总是喜欢独居寡出,他已让人打听了很久。然而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几日前,他听说虎贲中郎将不知所踪,又很快被发现尸体。
这些消息是他在云雁的故交传给他的,阿九的事闹大,还是在找到‘赤翟人的武器’以后,再加上传到临丘要一天一夜,他知道的时候,正是太后将云雁戒严,准备搞事的时候了。
所以陈和安此行,其实是为探视安慰兄长,以及代替他安置燕家人的。
得到许可后,他疾步进宫。
虽然有特许可以直接将车马驶入乾元殿前,但他从来没这么干过,都像寻常大臣一样将马车停在南门外,徒步入内。
他以为自己是治丧的,所以只带了随身太监和侍卫几人,走在宫道上,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宫中此时的状况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峻。
给他领路的太监是元宝,他紧赶两步,走到元宝前头,半拦下了他:“敢问公公,前几日杀害中郎将的赤翟人,这几日可寻到线索?”
他一手轻轻拉着元宝袖子,另一手将一张银票藏在袖子下递给他。
元宝瞥了陈和安一眼,往旁走了一步,没有接受他的贿赂,只是有礼地笑道:“这个殿下一会就知道了。”
陈和安有些自讨没趣,六瑞宫的人用这种方法大多能讨些好,没想到元宝不吃这招。
他收起银票,并不气馁,跟上元宝步伐后,继续问道:“陛下现在情况可好?”
他连夜从临丘赶来,直接入的宫,自然是什么都不知。
元宝能常在皇帝身边行走,自然也不是那嘴松的一般太监,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殿下一会就知道了。”
这一段宫道直走得陈和安抓耳挠腮。
元宝将他带到空旷无人的乾元殿,他并不知道,一夜之前,这里发生了几乎动摇国本的事。
空旷无人的大殿上,他静静伫立在门口,抬眼望着御座。
陈和安原先没去封地的时候,曾在朝中任过小官,他十岁前跟着太后为先皇守陵,住在庙中,过得清寒。母亲除了给他开蒙,只教他些礼仪古礼一类的东西,真要学习,还得是陈初平登基,将他们母子迎回来以后。
就这么学了六七年,陈初平便让他在各官署间游走,不过他大概挺让兄长失望的。
母亲一直怪陈初平不给他大一些的实权,可他自己知道,若他不是皇帝的血亲兄弟,那些官署的人是绝对看不上他的。
那时他被允许上朝,就在所有人后面,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兄长。他安静地听朝臣们献策,辩论,进谏,偶尔挑些毛病,不用很大的声量,就能让对方自觉跪拜,战战兢兢。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这天下都任由他翻云覆雨。
陈和安是很喜欢这个兄长的,厉帝朝时,他才被允许去王陵中见太后和他,那是陈和安初次对他有印象。
那时陈初平阴郁,瘦弱,脸色比王陵中的老宫人更苍白。
他第一次来时,他正与守陵人家的孩子满山跑,被守陵人叫了回来,带着他去前面太妃们的住处。
“皇兄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被打断了玩耍,有些不开心,一路磨磨蹭蹭地走着。
“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吧,殿下不知道,这些年留在宫中的皇子就没活下来几个,老天见怜,让七殿下也活了下来。不辜负太妃娘娘日日在先王坟前烧香祷告。”守陵人四十多岁,已经有了老人的唠叨劲:“……当时殿下才一点儿大,还好太妃娘娘当初拼了命将殿下带出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殿下日后一定要听娘娘的话……”
他明明问的是兄长什么模样,拐来拐去又到了自己身上,真是万般无聊。
小时候的初见没办法了,但这一次,过了多久他都会记住。
等他磨磨蹭蹭走到前院,陈初平已经在院门口准备走了,恭敬地朝着太后行礼:“母妃,孩儿这便回去了。”
“你不再等等?你弟弟一会就……阿随!你这孩子跑哪去了真是的!”太后看到他,赶忙招呼过来,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这是你兄长初平,还不给他行礼。”
陈和安一早就在偷偷打量陈初平,他听说过他,陈初平比他大五岁,可看上去还不如守陵人家的孩子高大,半头长发束成髻在头顶用赤金发冠簪着,一半落在肩头。绛紫色的长袍修身束腰,更是显得薄薄一片。
因为肤色苍白,他眼下的痣显得十分明显。他整个人都看着病恹恹的。
明明是个少年,身上的死气却比这王陵还重。
可不知哪的火光映到他眼中,一点隐隐亮光在他瞳孔中跃动不熄。
“见过兄长。”看他望过来,陈和安赶忙错开眼行礼。
“嗯。”他轻声应道,似乎又觉得自己太冷淡了,补充道:“我给你带了礼物,一会让母妃找给你。”
“真的吗?”王陵物资是比较匮乏的,毕竟不是享乐之地,这些贵不可言的女子们在这也只能和出家人一样,过着贫苦的生活。
有人受不了自杀的,也有人疯了,还有的会因为这样的生活,落下一身病来。
陈和安甚至不在发放供养的名册内,他靠着季国人的接济、太后的嫁妆和她从自己的份额中扣下的部分过活,虽不至饥寒,但也没什么富裕。
所以他最期待的就是谢廷芝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