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的。”
御书房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陈初平坐在他的书案后面,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钝钝的声响几乎和穆承远的心跳合上拍,他低着头,嗫嚅着说不清一句话。穆承远的年纪快可以做陈初平的爹了,但面对这个年轻人,他向来有些畏惧。
这个想法还是他的幕僚告诉他的。
因为季国这次嫁进来两个公主,太后那边想着給后宫众人一些好处稳定人心,便打算将周家和秦家人召进京。
毕竟太后是后宫中人,所以这件事还得由前朝的人来做合适。
她原先只是让宗正下边的小官来提,被他的幕僚得到消息告诉给了他。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一来能卖太后一个人情。
上次他与太后与宗亲们发生了些龃龉,就算陈初平一力保他,还是被贬出京在封地赋闲。
这个人情多少能缓和与他们的关系。
他现在年纪大了,做事不得不多考虑些,为自己留个余地。这次是碰到护驾有功重回云雁,鬼知道下次再被贬还有没有命回来。
二来,他是皇后的哥哥,这事也能卖卖贵妃和欢嫔那边的人情。
欢嫔倒罢了,她肚子里还看不出是个什么情况。贵妃没有自己的孩子,以后若能支持着些大皇子也是好的。
只是有些可惜当初皇后的孩子没能留下来,这些年肚子也再无动静,大皇子与皇后名为母子,不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还是没那么亲。
这样一举两得之事,穆承远自认为是没问题的。
“你一个外臣,皇后的兄长孤的大舅子,什么时候那么关心孤后宫这些琐事了?”陈初平语调轻快,似笑非笑,好像真的是亲戚之间打趣。
“皇后叫你做的?”
穆承远冷汗直下,这件事皇帝好像并没有那么支持。
他虽然是皇后的哥哥,但后宫不得干政,若让陈初平觉得这件事是他们兄妹俩串通好的,别说他自己,就是皇后那边怕也要难过了。
“回陛下,是臣自己的考量。”他臃肿的身子,下跪行礼已经有些不利索。
“若非皇后提起,你一介武将,又不是宗亲那群一天只会讨赏的废物,怎么会忽然想到替贵妃和欢嫔说话?”
穆承远绞尽脑汁思考着一个让陈初平不那么生气的说法,但现在想来这件事确实是他越矩,原以为太后有这想法,自然是与皇帝那边通过气的。
秦家有从龙之功,周家又是他宠妃的外家,他有这想法又不好直接提,太后心领神会,他缘上雅意,多顺理成章。
“回陛下,臣与皇后有兄妹之情,平日多得陛下照拂,甚感惶恐。自然应当体恤陛下,为陛下排忧解难。”反正先拍马屁是没错的。
“哦?那你排忧解难的办法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皇帝还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态度,穆承远心中好像有八百个鼓在同时敲打。
“宫中新进两位季国公主,陛下有意施恩两位娘娘好稳定后宫……”他越说越没底气,这是他应该关心的吗?
果然,他听到陈初平轻笑了一声。
“这么会替人考虑,萧枕这紫宸宫大总管的位置真应该让你坐。”
“陛下恕罪!”穆承远一身肉被这笑声吓得直哆嗦:“臣听闻太后有意让宗正丞提及此事,是臣妄自揣摩圣意,想要先声夺人。”思来想去,穆承远还是滑跪了,这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一直掩饰,让皇帝起更多的疑,才是要了命。
听到他这样说,陈初平重重叹了口气。
他还想看看太后那边的棋子要怎么安排,结果自己这边一钓一个准。
“你就没与穆公商量一下么。”他揉着自己的眉心。
其实也不用问,穆无凭一介纯臣,根本不可能让他做这种讨好宗亲的活,今早听到他提出这件事时震惊得胡子直哆嗦,看来是没听说的。
“家父规矩极严,这等事,他必然不会同意的。”穆承远双手抱在一起,眼中有不知是吓出来还是悔恨的泪光,像只大耗子一样跪在地上。
“你既知道,为什么又要让父亲为难。以后还是多听些穆公的吧。”
话说到这份上,穆承远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总是心疼他父亲的,穆无凭为他在厉帝那吃了不少苦头,可以说穆家真正的倚仗是穆无凭而非穆嘉柔。
可这小老头太过古板,多少次和皇帝互相把对方气得跳脚,所以旁人总觉得他和皇帝关系不好不坏。
“臣明白了。”
陈初平又教训了他几句后才让他离开。
但出乎穆承远的意料,这件事原以为就这么揭过没有下文,皇帝居然批准了调秦家人入京的申奏。
可是身为他宠妃现又有身孕的欢嫔家人却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依旧留在代郡,理由是他们刚去代郡没多久,政令非儿戏,不可朝令夕改。
这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秦家人在地方上当了多少年粮官,出不出政绩升迁进京不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刻薄寡恩,也许太后作为他的母亲,当真没有看错人。
地方官调进京还需要些时间,今年中秋就赶不上了,但贵妃依旧很高兴,不过说到中秋,最高兴的还得是太后。
陈和安在临丘已经将一切打点好,接了王妃和世子离开,走的时候太后很是不舍,陈和安便提议今年中秋宴不如在新云苑办,这样离云雁临丘都近,陈初平忙了大半年了,正好与季国的协约定了下来,四海升平,他也应当休息放松一下,可在新云苑小住一段时间。
“新云苑有真山真水自然风光,皇兄既可以游猎泛舟放松娱乐,欢嫔娘娘也能亲近自然静养生息,孕妇总是要格外注意身心健康的。”陈和安提这件事的时候如此说道。
“你倒是很有经验。”陈初平面色淡然。
“笑笑怀孕的时候脾气可大,闷在院子里成天心烦发火,后来避暑的时候随着去了行宫才开心些。”陈和安说起自家王妃,脸上满是笑意。
陈初平看着他,看得陈和安有些笑不下去。
他总是不知道这个兄长在想些什么,听别人说欢嫔有孕后他一直很开心的,他还想借着这些家常话与他拉拉关系,现在看来他好像哪里又说错了。
“那为什么不呢。”最终,陈初平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折子:“准了,让少府和光禄勋那边协同准备吧。”
“是。”陈和安恭敬行礼,抬起头又让人呈上来一个盒子:“这是淮安名产黄鲟胶,有滋补养颜的功效,对孕妇和产妇都很好,王妃让臣带给陛下,聊表我夫妻二人的心意。”
陈初平扫了他一眼:“你从淮安就带了这些东西?”
“王妃以前存下的,说是都用得上。”陈和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又觉得哪里不妥。
“有心了,替孤多谢王妃。”陈初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让元宝收下了这份礼物。
陈和安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一个笑容:“那臣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