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病后吐真言

“疯了呢。”看见太后拂袖而去,陈初平把手里的剑在床单上蹭了蹭,放回床头的暗柜中。

李欢迟在这床上睡了几个月,从不知道那里有个暗柜,暗柜中藏着把剑。

“把这收拾一下。”陈初平抱着她的腰,从另一边下了床。

两人在侧间的榻上等着宫人更换床品和地毯,陈初平又回到刚才的模样,懒洋洋的趴在她腿上,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忽然想到,就叫人来换了。

李欢迟压下刚才忽然涌入心头的不适,取来一块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发现陈初平一直在看着她。

为了她和太后说那种话,他会不会后悔了?

再对他不好,那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还发着烧,刚才甚至认错了人,一时上头说那种话,冷静下来大概马上就会后悔吧。

两个人接触的地方忽然生出了刺一样让李欢迟如芒在背。

“过一会……我亲自去给太后道歉吧。”她想了想,错开目光说道。

陈初平瞳孔缩小了些:“为什么。”

“陛下为了我跟太后说了很过分的话,不能因为我破坏了你们母子关系。”

“你这一去,她会折磨你,甚至杀了你也没关系吗?”陈初平躺在她腿上,神色淡然。

她当然是害怕太后的,一次两次,如果没有别人帮助,她就要被那许多人抓住,然后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

以前孙嬷嬷给她说过失宠的女人会有多惨,后宫女人间的斗争有多可怕,而这些事太后甚至不需要理由就可以施加在她身上。

她手臂上不知是多久受的伤,即使那是个陈年旧伤,某些时候也会有撕裂或是灼伤的疼痛。

她不喜欢疼。

但也不想让陈初平为难。

灼热的眼泪砸在他脸上,也砸在他心上,就好像他自己的泪。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你自己胡思乱想什么。”他赶忙翻身起来抱住李欢迟:“不哭不哭,话是我说的,却要让你去背负?想什么呢。”

“万一你烧糊涂了,说狠话,然后后悔……和太后置气,她是你母亲,你一定会后悔的……”她断断续续边说边抹眼泪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娇气。

“我可不糊涂。”陈初平无奈,他装狠耍帅没被夸就算了,还惹得她哭兮兮,这是造了什么孽。

“你都不认识我了还不糊涂。”

“我哪不认识,我清醒着呢。”虽然有时候起猛了眼前有点花,但完全不至于认不清人:“欢迟,欢迟,李欢迟。”

他叫一声亲一下,避开了嘴免得真把病气过给她,大概是叫得太急,他背过身去咳了起来,李欢迟无奈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看是不是特别清醒。”等他咳完回头,看着怀里的人此刻脸颊也染上一层云霞,他满意地贴着她,轻轻晃着身体。

“你说‘小时候就想,生病受伤的时候我能这么抱着我就好了’说的是谁?”

陈初平愣了一下,大概他真有点烧糊涂了,这话自己完全没印象。

他苦笑了一下:“是你,都是你。”

“胡说。”李欢迟哼了一声,本来她都不与他计较这些了,但他自己提起,就不怪她追究:“我才认识你多久。”

算上失忆前,从进宫开始,也没一年。

现在她愈发疑惑,自己失忆前是做了什么,才得到他如今这幅情深似海的模样。

“真的,你不记得了。”他眼中有些无奈,和淡淡的哀伤:“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记得我爱你就好,唯独这件事,什么时候都要记住。”

陈初平紧紧抱着她,听着他的心跳,她也很想相信这件事,不管这事有多少疑点,又有多不合理。

那边宫人收拾好床铺,她又扶着他躺了回去,陈初平依旧躺在她腿上,毫不设防好像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后这次突袭,喝了药明明已经退烧了,结果半夜又发起烧来。

这次当真烧得他理智不清,拉着李欢迟的手腕不放,闭着眼说些胡话。

李欢迟让萧枕去冰窖里取来病给他敷在头上,又一遍一遍用烈酒给他擦身降温。

他身上那些伤提醒着她,他有着她无法触及到的过去,背负着这样惨烈过往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巧地信任谁。

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为什么……”他嗓子里发出小动物那种含混不清的呜咽声。

“什么?还有哪不舒服吗?”她刚把他额头上的冰袋换了一个,坐回床边。外面已经四更天了,寝宫中还灯火通明。

陈初平嘴唇蠕动着,却听不清说的话,她弯腰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希望听得更清楚些。

“……带我走,我不想在这了。”听了半天,她才终于将他零碎的词语拼成一句话。

“疼,好疼……你带我走,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不适地扭动着身体,撕扯着胸口的衣裳,将他这么多年来不愿展示给别人看的伤疤尽数暴露在煌煌烛火之下。

“你也不要我了,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我还做得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还要走?”

他的手攀上自己的脖颈,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阿靖,别掐自己。”李欢迟将那些疑惑忧心埋在心底,抓着他的手用力压在枕头上。

陈初平并不是个多大力气的人,但毕竟是男人,他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一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李欢迟瑟缩了一下,怕他也掐住自己的脖子,但他睁开了眼。

萧枕带人守在门外,里面没传唤,他也不敢擅自进去。

陈初平虽然身体不好,但从未病到这种地步,即使是他这个紫宸宫大管家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脸上的两道血印已经结痂,却还有撕裂的刺痛。虽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就认命了,但当面被人叫阉奴,他心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望着初秋漫天星幕,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有那么认命。

殿中安静了许久。

浅灰色的眼睛背着光却显得格外深邃,陈初平看着她,不知有没有认出她到底是谁。

“你在这啊。”他看了半晌,只是轻声说道,然后又失去攻击性,搂着她的脖子,蜷缩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