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驾在凌阳郡停了几日,直到虎贲、禁军和中军万人都收了回来。
罗列不知陈初平为什么要在这里耽搁,全国各地的奏报飞书纷至沓来,他也一一批复回报,仿佛将这当成了他哪处行宫,除了每日不朝,本应该在宫中干的事是一点没少。
凌阳郡守从一开始的恭敬奉迎到后来内心惴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不肯归去,心中万遍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甚至提前写好了遗书。
“罗大人。”今日罗列前来议会时,便看到陈初平房门前的郡守,他满脸苦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虽然陈初平基本没宣他进去过,但他也不敢贸然离开。
罗列挥挥手,让他自行离去。
就是陈初平真有什么事,也多半轮不到他一个小小郡守头上。
“陛下。”他进了书房行礼,马上被叫了起来。
他站起身,看到陈初平伏案正批示着今日的奏折,只是旁边站的不是太监宫女,是他的那个宫妃,见他进来,装模作样地挽袖研着墨,角落里,红袍重甲的虎贲中郎将阿九坐在地上,似乎是在吃什么,看着跟个小孩儿一样。
“今日无事,你下去吧。”陈初平嘴里好像含着什么,说话有些嘟囔,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陛下,皇驾离京太久,是不是应该……”他犹豫着开口问道。
这话还没说完,陈初平就抬眼来看他,眸中的冷意虽然慑人,但不得不说这才是他熟悉的样子。
“陛、陛下?”罗列开始有些不确定。
这次他一得到凌阳决口的消息就迅速奔赴前线,明明妫口离云雁更近,虽然妫口不如凌阳遭灾严重,只他肯去,便不可能有人说什么,但他硬是舍近求远来了凌阳。
“你这样,孤和严静如何放心。”他揉了揉眉心:“副帅和中军尉到了哪。”
“离凌阳还两三日路程。”
陈初平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凌阳郡守府中有藏书苑,去将《季书》卷二借来,多读读。”
“啊?喏。”
罗列有些摸不着头脑,《季书》是先朝季的史书,他将陈初平所言那卷找来,在军中翻来覆去。
这书他早年也看过,不知陈初平到底是说什么。
他的司马进来看他要把自己头发都揪下来的样子好笑道:“元帅做什么呢。”
罗列将觐见陈初平的事告诉了司马,司马略一沉吟,面上露出难色。
“什么意思?你说陛下什么意思?”罗列见他似乎有些头绪,赶忙追问。
“前些日听说太后让陛下将临丘封给了陛下的仲弟……”
“你是说……”罗列将书翻到《庄公诛段》一回。
这说的是季庄公因国母偏心溺爱幼子,有助其弟段夺位之心,于是庄公将计就计纵容兄弟至反叛,名正言顺将其诛杀一事。
司马将书合上,摇摇头:“圣意难测,勿妄揣度。您照常整肃中军,日日问安就是。今日之事,您权当不知,下官也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出去后,罗列望着案上那书,背后冷汗直流。
这样就说得通了,陈初平舍近求远来凌阳,为的就是他中军和虎贲在此不远!朝中只大司马留守,连禁军都带出来不少,便是诱着蠢蠢欲动之人行动,而一旦对方动了,陈初平便能瓮中捉鳖。他出宫看着轻率妄动,实则深思熟虑,反客为主。
罗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这大老粗,哪懂得这群人的弯弯绕。
在等待几日后,一封战报果真被送到了陈初平的桌案上,看这封战报的时候,他眯着眼似乎有些不满,因为与战报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封捷报。
莱山侯当真以为陈初平离宫云雁守备空虚,勾结宗正和中尉高鹤,欲图祸乱京都,可中尉提前给严静通了信,正待安排一出请君入瓮,没想到莱山候云雁城门都没进,便被临丘王陈和安拦下来,兵不血刃地抓了。
再有就是,陈和安不日便要来凌阳,亲迎陈初平回京。
“没意思。”他将战报一扔,躺在椅子上,一把抱住旁边抄写凌阳土药方的李欢迟。
今天阿九受凌阳尉邀请去视察凌阳守备军情况,别的虎贲不敢进来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难得他大张旗鼓地演了这么一场,居然才钓上这么条小鱼。他这位堂叔,之前就看出他心存不敬,本想着削地削爵警告一下,这好,直接反了,就他这次打来云雁,才一万人,他自己封地的百姓都人心不附的,就是严静真不知道让他进了云雁,只陈初平自己回到云雁附近,老百姓都能抛地弃城跟过来。
“怎么?”李欢迟捡起他刚才扔下的书信,嘴角一抽,看到信尾的捷报才稍微放心。
“这莱山侯又是什么人?”
“孤的一个堂叔,三代以外了,能留个侯位也是父皇和孤好心,没想到那么不知足,也罢。”陈初平心不在焉地从面前的点心盒子里随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全然不把这次小小的叛乱放在心上。
看到李欢迟忧心忡忡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好笑,若是知道他真想做的,她怕脸都要塌下来:“怕什么,这些宗亲,便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他早反,孤也好早日收地归国。”
“陛下这位子,还真是辛苦。”
陈初平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
她以为他会笑她小家子气,没想到他沉默着看了她半天,才悠悠开口:“这世上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了。”
屋外守卫的宫人听到两人对话俱是一震,恨不能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这娘娘恃宠而骄,说话也太不带脑子了。
“因为只有我会心疼你。”李欢迟却是完全没感觉到有问题,叼着他的耳尖说道。
所有人都觉得皇位好,至高无上,生杀予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恨他的人,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多少人恨不能生啖他的肉,取而代之。
可李欢迟说,好苦。
他走到今天,杀了无数人,害了无数人,却从不后悔,也从未想过需要别人的理解或是原谅。
可是这个人,心疼他。
虽然她还不知他做过的事,对别人做的,对她做的。
当初她根本不想留在他身边的,这样的镜花水月,他竟然也贪恋吗?
陈初平自嘲地摇摇头,也偏过头去没个正经地道:“下次咬人的时候别忘了今天的话。”
李欢迟大窘,将他推开,继续抄药方。
晚些阿九回来,又带来了凌阳街上的吃食,和李欢迟两个人一起分了。虽然至今话没说上两句,但两人俨然变成了饭搭子。
陈初平心平气和地等着陈和安来,却没想到等到了比陈和安更让人头疼的消息。
季国使者将至云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