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看着倒在地上的荀彧尸身,心内五味杂陈。
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深思下去。
之所以如此,也许在袁熙潜意识中,并不想阻止荀彧的这种行为,因为如此做的话,反而是对其人格的侮辱。
荀彧来到寿春,一方面代曹操传话,另外一方面却要瞒着曹操为刘协尽忠,这无疑也是一种背叛,所以对于荀彧来说,唯一的选择便只有死,这便是所谓的求仁得仁吧?
袁熙蹲下身去,荀彧的身体因为服毒的痛苦而扭曲成一团,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惨状。
袁熙通过华佗,也了解过这个时代的毒药,相比后世那种毙命速度极快的速效毒药,症状都大为不同。
这个时代无论是砒霜还是牵机毒,服毒者生前都要经过极为剧烈痛苦的折磨,死状极惨。
且这些天然毒物发作都不快,荀彧这个样子,倒像是提前服了部分慢性毒药,刚才又喝下了烈性毒药,内外催发所致,可见其早就不想活了。
他沉默地想要摆正荀彧扭曲变形的尸身,对方本来极为重视仪表,行走坐卧之间端正守中,行动间连衣服上都几乎没有褶皱,然而是什么勇气,让他选择了如此狼狈的死法呢?
袁熙伸出手去,将荀彧的眼皮慢慢合上,心道荀彧只怕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才用这种惨烈的死法,去向他心有愧疚的人的自证吧。
说来真是可笑,这个乱世之中,道德感越高的人,活的就越是痛苦,正因为他们的底线比大多数人要高,所以他们面对抉择的时候也更为挣扎纠结,就如同刘备一样。
反观曹操孙权这种人,因为利益目标极为明确,且对于手段的容忍度很高,反而是能没有心理负担的作出种种突破下限的举动,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容易克制刘备这种人,才更有机会活到最后,这可谓是异常讽刺了。
至于自己,到底是那种人呢?
袁熙眼带迷惘回过头去,看到伏寿被大乔扶起,勉力支撑着身子,对着荀彧尸身拜了三拜,其眼里同样是充斥着茫然,袁熙怕其多想,便出言安慰道:“荀令君来之前,便已经存了死志。”
“他如此做,也算是对曹操,天子,天下,以及自己的良心,有個交代吧。”
春雨很快便下了起来,寿春举行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葬礼,将荀彧尸体安葬在了城郊的山上。
虽然曹操使团提出将荀彧尸身带回,但袁熙用荀彧死前遗言这个借口堵住了对方的嘴,袁熙觉得这应该是荀彧所希望的结果,回许都安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使团动身返程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明日他们就要带曹晴离开了。
袁熙答应了几个交换条件,便同意放曹晴回去,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他放曹晴回去,本身就是达到了目的,将来曹操一死,按曹晴和曹丕之间的恶劣关系,将来不打出狗脑子来才怪。
袁熙本想着在曹晴走前时候叮嘱几句话,后来想想过犹不及,太过刻意反而着相,便让人吴夫人带话给曹晴,让其收拾行装,明日一早跟使团离开。
曹晴听吴夫人如此说,便明白袁熙是不再会来见自己了,她呆愣了半晌,心中涌出失落和不甘来。
她脸上数变,胸中慢慢被莫名的愤怒充斥,她对吴夫人咬牙道:“使君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我难道是那么不堪的人吗?”
吴夫人看了眼在一旁专心纺织,仿佛心无旁骛的丁夫人,只得对曹晴道:“使君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许他只是想不出如何对女郎说临别之话吧。”
曹晴眼圈红了起来,她咬着嘴唇,最后脱了跺脚,冲出门外,躲到院子角落发呆去了。
丁夫人等曹晴出去,才冷笑道:“使君倒是好手段,对小儿女用计,这种手段也能使的出来。”
吴夫人听了,苦笑道:“夫人就少说点吧,那可是个记仇的。”
“何况让着孩子回家,总归是好事,难不成夫人还想着让她一辈子留在这里?”
丁夫人语塞,因为她心里还不真不怎么确定!
要是曹操在也就罢了,但曹操万一身体出问题,后宅肯定是卞夫人成为赢家,他那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丁夫人不禁摇了摇头,想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现在唯一的期盼,也只有不知被关在何处的曹昂了,她从小抚育教养曹昂长大,两人情同母子,所以在丁夫人眼里,曹操的基业,哪有曹昂的性命重要?
她也知道袁熙借此在利用自己,但现在她如同溺水的人,只要能不沉下去,手里抓到什么都不在乎了。
所以现在丁夫人也就是嘴上讽刺袁熙一下,当面她是不敢这么做的,毕竟软肋被拿捏的死死的,她还能怎么办?
吴夫人也明白丁夫人的难处,这让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便抽空过来陪丁夫人说说话,算是同病相怜了。
次日一早,曹晴便坐上马车,随着队伍出了城门,她掀开车帘,回首望向城门方向,发现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咬着嘴唇,想要放下车帘时,却蓦然看到,远处城头之上,那个身影真的出现了,并对着车队这边挥了挥手。
曹晴揉了揉眼睛,发现那身影已经消失,她放下车帘,心中五味杂陈。
袁熙送走了曹晴,同时迎来了回寿春调粮的诸葛亮,他仔细问了南边的事情,得知诸葛亮已经夺回皖城皖口,和江夏的陆逊互相呼应,彻底压制了长江南岸孙权军。
周瑜也曾带水军反扑过几次,但在诸葛亮和陆逊的左右夹攻下,最终只能铩羽而归。
而最近的一次,周瑜刚出兵就旧伤复发昏厥,吴军只得退回,两边还没开战,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加上刘备南下长沙零陵后,深恨当初江东背刺的行为,开始伺机报复,往东攻打孙权在豫章的地盘。
当然,这路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荆州和豫章之间有云梦泽,遍地沼泽,并不好走,不然当初刘表早就和孙权在陆上打起来了。
但假以时日,若是刘备打通进入豫章郡的通道,配合长江水路,将会严重威胁到孙权的安全,更别说江北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袁熙了。
袁熙听完诸葛亮的话后,笑道:“这吴国真是生不逢时,刚立国不久,便有灭国之虞了。”
诸葛亮腹诽,你上来就将人太后抢了,这国能有好兆头吗?
他压抑住吐槽的冲动,出声道:“眼下主公两位大敌都已经称王,主公有何打算?”
他本来是想劝谏袁熙不要操之过急,但没想到袁熙将诸葛亮引到一间密室,从柜子里拿出一方盒子,递给诸葛亮道:“军师请看。”
诸葛亮打开盒盖,里面放的却是一封薄薄的诏书,他展开看了,皱眉道:“这便是主公和曹操的交换条件?”
“恕亮直言,主公要是借用曹操之手”
袁熙笑道:“这次军师却是猜错了。”
“这不是曹操之手,这是天子之手。”
诸葛亮疑惑道:“诏书自然是天子的,他被曹操胁迫”
袁熙叹道:“不,这封诏书,曹操并不知情。”
“这封诏书,是天子亲笔。”
他讲荀彧出使寿春,名为是曹操之命,实际暗中受刘协托付的事情说了,最后道:“之所以如此,是天子当初许诺救下皇后的回报。”
“我的密探救了伏皇后,天子知道后便暗中请托荀彧前来查探。”
“证实真相之后,荀彧便完成了托付,才将陛下密诏交给我,自己服毒自尽。”
诸葛亮听后,感叹道:“荀令君一生坦荡,最后却落得如此,只能说所托非人。”
袁熙趁机道:“我会牢记教训,不会辜负军师的。”
“还望军师忠心建言,我必然全心全意采纳。”
诸葛亮赶紧谦让几句,说道:“主公有了这个名头,封王便是顺理成章了。”
“天子这诏书还真是思虑周全,封号空出了一个字,这里留给主公自己填啊。”
袁熙笑道:“真是如此,军师回来,正好我将奉孝先生叫来,大家商议一下,取什么国号合适。”
听到门外仆人的敲门声,郭嘉方才睁开眼睛,他费力地从两名舞姬的肢体纠缠之间坐起身来,摸着宿醉未醒,头痛欲裂的脑壳,心道戒色戒酒,这是一件事都没有成功啊。
算了,戒什么戒,酒色要是不沾,这人生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外面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如同敲在他的脑袋和心脏上,让他呼吸不畅,郭嘉骂道:“别敲了,天塌下来不成?”
外面仆人出声道:“袁使君派人接主人去官邸,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郭嘉听是袁熙有召,方才不情不愿起身,他望向外面,发现天色刚蒙蒙亮,不禁嘟囔道:“天天这么早起,也不怕折寿?”
他披好衣服,晃晃荡荡起身,行走见颇有世家大族名士风范。
只有郭嘉心里有数,这付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