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名士处境

青州海盗被平定,沿海商路重新恢复,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件好事,从幽州到徐州,辽东半岛甚至朝鲜半岛的航线都恢复了。

这其中受益最大的,不是袁熙,而是公孙氏家族。

因为青州海盗牢牢卡住了东莱以东的海域,这几乎封死了辽东郡以南,乐浪郡和带方郡的外海。

这也是汉四郡仅剩的两郡,剩下的真番郡和临屯郡,则是早就被放弃,渐渐被东濊和马韩占据。

即使如此,后世公孙渊自立燕国,被司马懿攻灭时,其所占据的辽东地区也有四万余户,三十万人之多。

如今公孙家族的大本营,在辽东郡的襄平城,此地周围水系丰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又远离中原,各方势力难及,是公孙家族装备长期经营的要地。

城中府里,公孙度和公孙康父子正在坐着对谈,下首除了公孙恭等公孙氏子弟外,还有大将张敞,阳仪,柳毅,王烈,韩忠,王赞,凉茂,管宁,邴原,国渊等数十人,其中很多都是海内知名人士。

之所以公孙度手下人才济济,一是因为青州大乱时,很多名士都渡海逃难到辽东,二是其中很多人,都是被公孙度强迫留下的,其实也不并不是全心全意为公孙度效力。

如凉茂字伯方,山阳昌邑人,赴任乐浪太守时,为公孙度扣留,身份一直算是半个人质,但始终不肯向公孙度屈服。

如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虚人,家贫早孤,颇有所学,初为北海相孔融所举,避难辽东时,一年内前往归附居住的人有几百家,游学的士人,教授学问的声音,络绎不绝。

如管宁字幼安,同为北海郡朱虚人,与华歆、邴原并称为“一龙”,能解诗、书、礼。

公孙度麾下这三人,为辽东名士之首,其他人都以其马首是瞻,偏偏这三人都不喜公孙度征召,盖因公孙度出身寒微,被士族所鄙视,公孙度也是心知肚明,两边互相看不起。

公孙度的处境,倒和当初的公孙瓒十分相似。

公孙瓒虽出生于大族,但因为母亲地位卑贱,所以初时只能担任郡中小吏,未发家时饱受冷眼,一旦得势,便展开了对士族的报复。

今日这些名士以客卿身份暂居辽东,也不过是为了避难,只能迫于公孙度的严刑峻法,而心有不满,但却不敢公然和其对抗。

毕竟有前车之鉴,辽东名士李敏与公孙度不和,曾看不起他。“故河内太守,郡中知名,恶度所为,恐为所害,乃将家属入于海。度大怒,掘其父冢,剖棺焚尸,诛其宗族。”

得罪了公孙度,是真的会被杀全家的,所以这些名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服软。

这些人在下首都低着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对堂上说话也恍若未闻。

公孙度也不管他们,他强逼着这些名士待在辽东,表面上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也只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博取名声而已,至于这些名士会不会真心给他出主意,他才不会在乎。

他对公孙康道:“青州海贼虽然平定,但这次公孙氏却是丢了颜面。”

“听说这场海战,公孙氏战船不仅毫无建树,还被青州海贼打得狼狈而逃,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相反那凶虎却是打得有声有色,这两相对比,幽州谁还愿意投靠我公孙氏,将来怕是人都跑到他那边去了!”

堂下凉茂管宁心里一惊,对望一眼,又低下头去,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几人还真的动过逃去蓟城的念头。

公孙康苦笑道:“我也听说了,这一战说明我们公孙氏的水军,仍然存在很多问题,这次领军的水军统领,也依照阿父之命斩首,以儆效尤。”

公孙度怒气稍消,“如今是我公孙氏扩张的关键时期,不得有失。”

“如今有了凶虎支持,我决定先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

堂下士人一听,心道这也太不讲究了,怎么也要先上表天子请奏,如今公孙度却是想要先斩后奏,简直是不顾礼节。

而且这辽东侯平州牧是什么,自封县侯?这名字以郡命名,怕不是郡侯了,大汉有这种侯位?

而且平州牧就更扯了,大汉十三州,你在幽州地盘上,生生造出一个州来,真是闻所未闻!

管宁等人暗暗摇头,这公孙度出身不行,做事也是处处违背汉制,也不在乎天下非议吗?

不过看其有恃无恐的样子,可能还真是的不在乎!

想到这里,一众士人皆是缄口不语,免得惹了公孙度,被杀全家。

士人腹诽,公孙家族的人却是高兴得很,公孙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公孙度想要自立,公孙家族子弟自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而且辽东天高皇帝远,没人压制得了公孙家族,公孙自封侯位州牧,便是为自立造势,将来立国也不是不可能的!

公孙康拱手道:“现在既然公孙氏和袁氏联手,是不是要提前知会他一声?”

“毕竟辽东目前仍属幽州,我们将其分为两半,只怕袁氏也心有不满。”

公孙度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他能奈我何?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既然顾及面子,那你就替我写封信给他吧。”

公孙康应了,迟疑道:“要是没有些好处,那凶虎怕是”

公孙度冷笑道:“他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罢了,他不是想在乐浪和带方郡设置港口吗?”

“我辟出几个地方给他,但他有没有本事造的起来,能不能应对马韩那边的骚扰,我便不会管了。”

公孙康听了有些担忧,公孙度做事太过凶横,但那凶虎可不是个大度的,要是把他得罪了,将来肯定会给公孙氏下绊子!

就像这次海战一样,为了报复麾下商船被屠,那凶虎竟然将青州海贼一个不拉全杀了!

那青州海贼打劫过往商船,甚至在辽东附近登岸抢劫,凶名极盛,以至于闹得人心惶惶,很多人被迫内迁,但就是这么凶残的海贼,竟然被凶虎全数砍了头,还在海船上筑了座京观!

据说这事情传出后,辽东青州一带,提起凶虎之名,也成了妇人用来教训家中顽皮小孩的利器,能吓得其夜哭止啼。

公孙度说话向来说一不二,眼下他要自封,堂下诸人知道这根本不是召集他们来商量的,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所以他们不会不长眼地跳出来反对,纷纷大加称颂,让公孙度心怀大畅。

事情既定,众人纷纷离去,凉茂管宁邴原三人出来后,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到管宁府中商议。

三人坐定,管宁便叹道:“当初避祸辽东,虽然免了黄巾之厄,但如今看来在公孙度手下,未见是好事啊。”

邴原点头道:“确实,子鱼(华歆)已经是豫章太守,咱们却是一事无成,蹉跎至今啊。”

管宁冷哼道:“和那人相提并论,乃是吾辈之耻!”

此世三人并称一龙,华歆龙头,邴原龙腹,管宁龙尾,但管宁却是很看不起华歆的。

因为华歆极其热衷功名,管宁与其相交时,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

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

邴原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当世污浊,吾辈虽然能自保清名,但是难保自家性命啊。”

三人都是沉默了,凉茂突然出声道:“青州是不好回去了,那袁谭甚是暴虐,和公孙度也是半斤八两。”

“咱们去投奔凶虎怎么样?”

邴原一惊,“那凶虎行事,岂不是更加凶残?”

“这几个月来,他先是大破关外鲜卑,后杀青州海贼,筑头颅为京观,哪像个士族样子,倒像是并凉武将作风!”

凉茂不以为意道:“这些人都是该杀的,有什么不可。”

邴原迟疑道:“可他之前还杀死士族,悬之城头,在我看来,他应该很讨厌我们这种名士才对。”

凉茂叹道:“但我们还有什么好的选择吗?”

“我这汉廷的乐浪太守在公孙度手下,形同虚设,难道就这样蹉跎下去?”

“听说凶虎颇得天子赏识,要想报效汉廷,也只有他能给我说上话了。”

邴原还想出声,管宁却是拿出一筒竹简,递给邴原道:“根矩,你看看。”

邴原一头雾水接过,发现上面是关于天下经学的,站看上去,观点有些与众不同,但细想起来字字珠玑,发前人所未发,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他又翻开一篇,发现是关于以前三人争论过的冷僻之理,但此文引经据典,还给出了实证,显得说服力极强,邴原自忖便是自己亲书,也很难写出来。

他疑惑道:“这是?”

管宁沉声道:“这是蓟城义学里面,教授给学生的东西!”

“无论士子还是寒门,亦或百姓,都能学到!”

“什么!”邴原震惊了,“凶虎想做什么?”

“这样下去,我们的学问岂不是成了笑话?”

管宁沉声道:“所以我想去蓟城义学看看。”

“天下正在发生变化,我们要是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只怕会被远远抛在后面。”

公孙度的信送到袁熙手里时,他正躺在书房榻上,枕着蔡昭姬的膝盖,享受着按摩。

感受蔡昭姬的纤纤素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袁熙笑道:“能得名动幽州的女夫子服侍,也算此生不枉了。”

他将手中竹简递给蔡昭姬,“你看看公孙度的信。”

蔡昭姬停下手,接过竹简扫视几眼,说道:“公孙度胆子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