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壶茶。”一个茶摊前,苏染对那茶摊老板说了一声。
让马自己去马槽吃饲料后,便寻了个空位坐下,看了眼天色,预计傍晚时应当能赶到双乐镇,想到不用在野外露宿,苏染还是很开心的。
茶摊上人并不多,听见她的声音,便有一头发花白的老汉给她上了茶水,还细心地问她要不要别的。
苏染看去,这才发现,老汉身后,还有个妇人正在灶台那边做一些馒头面食。
像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面相看着很是随和。
“行,那再来碗清汤面。”苏染放松下来。
老汉嘴角止不住上扬,向后招呼了一声,苏染正欲掏腰包付钱,一道男声赫然在耳边响起。
“老头儿,今天的钱呢?还不快给我。”
一股浓厚的酒味钻入鼻腔,苏染眉头微蹙,抬头看去,男子约莫三十上下,肥头大耳,两腮的肉随着他大声的喊话一颤一颤的,配上那瞪得极大的眼珠,像极了苏染曾经在乡下经常见到的家猪。
这世道,当真是哪里都不缺这种欺压百姓的霸徒。
坏了她的好心情,该打!
苏染悄悄活络着自己的手指,盘算着待会儿应该揍哪儿。
“娃儿啊,你不能再赌了,咱们踏踏实实的,好不好?”
老汉的称呼让苏染有一瞬间的错愕,攥紧的手指力道也松了下来。
家务事?
“不赌我怎么吃饭?你以为我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一出生就有钱么?我不赌,我不赌我怎么赚钱娶媳妇?靠这破茶摊?”
苏染眉头再次蹙紧。
“要我不赌也行啊,你给我钱啊,要不是你们这么穷,我能这么多年一直打光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有你们这种没用的爹娘。“
“唉,说起来都嫌晦气,钱呢!还给我钱啊!”男子继续咆哮着,唾液横飞,恰好落在了苏染的茶碗里。
苏染脸色微沉,一股杀气蕴在眼中,理智却不断劝着她,莫要多管闲事。
老汉:“最近生意不好……没多少钱。”
“什么?没钱?”
老妇也从灶台里走出,擦了擦手,掏出了几个铜板塞到了男子手中:“娃儿,你别为难你爹了,今天就只有这些了。”
“就这些?这些有个屁用啊!都不够一壶酒钱的!你们怎么那么没用啊?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爹娘?”
男子挥开了老妇的手,几个铜板顺势从她手上滑落,落在苏染面前的桌子上,叮当作响。
苏染眉梢一跳:“……”
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能管,不能管……
管了也不见得人家会感激。
男子继续咆哮着,苏染已经站起了身,欲要离开。
谁知男子却一把夺过了苏染手边还没递出去的碎银子,超那对夫妇吼道:“什么没有钱?这不是钱么?就知道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在骗我。”
紧接着,目光又落在苏染身上,语气毫不客气,“呐,你在我们家喝茶吃饭是要给钱的你知道吧?看你穿的挺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吧,我爹娘都五十多了,像你们这种有钱人,肯定不忍心让他们给你找钱吧。”
“娃儿!你别胡闹!”老汉上前一步,欲要抢回男子手中的银子,“那是人家客人的银子,你得……你得还给人家!”
“还什么还!要还你们还,这是我的!老不死的,你给我放开,放开!”
两人争执间,污言秽语不断,却都是出自那年轻男子之口。
老妇则一直躬着身子在跟苏染道歉,时不时看一下旁边的父子,抬手抹一下眼泪,然后继续给苏染道歉。
苏染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中杀意越加浓厚。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那男子将老汉推倒在地时,理智终于冲破枷锁,上前一脚将那男子踹翻在地上,脚底死死踩着对方的后脑勺,不让他动弹半分。
“畜生!”
对付这种畜生,动手她还嫌脏呢,也只有脚底配得上他了。
脚下人不断挣扎着要抬头,苏染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倒是再度用了狠力,直将那男子半个脑袋踩进了地上的淤泥中当中。
老妇一把扑过来,用力地想推开她的脚,发现无用后,便开始跪在苏染身边哀嚎:“姑娘!姑娘!你放过儿子……他有哪里得罪你的,我给你道歉……我和我老伴儿就这一个孩子,姑娘,你行行好,大发慈悲,放过他……”
从地上爬起来的老汉见此,也跟着跪倒在了苏染面前,面色惨然地求她放过。
苏染:“他死了,你们两个的日子会过的更好,我帮帮你们,不好么?”
老妇:“不不不,不能死不能死,我们日子过得挺好的,你不能杀我儿子,不能的。”
老汉咽了咽口水,稍抬了下声音:“光天化日,你……你要是敢杀了我儿子,我……我就去报官!”
老妇也在一旁附和,看苏染的目光,既害怕又激动,还暗藏着一丝疯狂。
俨然一副她若杀了这男子,两人就跟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苏染沉吟半晌,摇头冷笑了一声,松开了自己的脚。
从那男子手中取回了自己的碎银子:“茶被你弄脏了,面条也没吃到,这银子,还真不能给你,还有,我是不差钱怎么了?但我的钱,那也是一分一分辛苦干活挣来的,凭什么要给你?你穷你就有理了?”
她嗤了一声,又睨向那俩夫妇:“子不教,父母之过,希望你们不会后悔。”
话罢,便转身拉着自己的马继续上路了,连头也没回。
用脚趾也能想到,后面的场景,一准是那老夫妇殷切地问那男子哪儿哪儿疼,哪儿哪儿受伤了……
苏染再度摇了摇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怎么就总是摁捺不住自己这多管闲事的冲动呢?
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气个半死。
可恶,可恨!
夕阳缓缓将她的身影拉长,在她离去后不久,又有一人疾蹄行来,那人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脸上绑着一个黑色面具,路过哭闹个不停的的茶水摊,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那倒在地上的男子的模样之后……
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脸上覆盖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黑色污斑。
黑斑毒?
莫白眉头拧起,一个人名浮现脑海之中。
“刚才是否有一个女子经过此地。“莫白勒住缰绳,问向三人。
这对夫妇此刻正因自己儿子脸上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黑斑伤神,此刻见有人问,且看起来还很有本事的模样,“噗通”一声,老汉朝莫白跪了下去。
“是!是有一个女子刚刚离开,她走了之后,我儿子就变成这样了,大人您行行好,帮忙看看我儿子这是怎么了,行么?我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莫白眸色微沉,果然,能对一个普通老百姓下如此狠手的,也唯有那个毒妇了。
那帮家伙,知道消息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不能再耽搁,莫白继续挥起了马鞭,风中,传来他的冷然之声。
“他没什么性命之忧,只是略受些痛苦罢了,一月之后,黑斑消去,毒自然也就解了。”
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得罪了那“毒妇”,落得如此下场。
莫白冷笑一声,对于那位从未见过面,却常常听人在耳边提起的暗卫营“毒蛇”又生了几分恶感。
……
双乐镇位于汴京与永安府中央处,来往客商众多,自然,酒楼客栈开的也多,苏染本想选个普普通通的小客栈歇息会儿,奈何想起刚才在茶摊上的那档子破事儿,越想越气,转而住进了双乐镇最好的酒楼,准备好生享受一番。
这会儿正好吃饱喝足,打开房门准备活络下筋骨,视线往下投去,刚好瞥见一个穿着劲装的黑色身影走进客栈。
苏染惊咦一声,不下片刻功夫,便猜出了来人是谁。
除了诏狱那群不见光的“死人”,谁没事儿大白天穿的跟个鬼魅似的在街上晃悠,还非要戴个面具,一点都不知道低调。
苏染眼中多了几分不屑,又想起传言说,影卫都统“飞鹰”是个面残之人,不管出什么任务,一定会戴着面具。
她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倒是觉得,这可能不是传言,是事实。
她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好奇地观察着“飞鹰”的一举一动,一点儿也不怕对方抬头将她认出。
先不说“飞鹰”根本没见过她的真容,便是见过,认出她来,她也无所谓。
本就分属不同势力,你来我往打的架多了去了,若是能趁此机会挫挫对方的锐气,也未尝不可。
只见“飞鹰”掏出诏狱的令牌给那掌柜看,那掌柜见了,算盘一收,账本一合,忙躬身带对方上楼,那模样,那态度,要多客气有多客气,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就差跪下喊爹了。
“呸!混蛋!居然不付钱!”
苏染咬着牙,拍了下栏杆,眼里多少有些嫉妒。
虽然朝廷每年拨给他们暗卫营的例银不算少,偶尔还能从秦王那儿“剥削”一点出来,奈何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在人群中可享受不到一点特殊待遇,哪像诏狱这群影卫,令牌一拿出,老百姓个个喊着叫大人……
呸!什么大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装腔作势!
苏染又暗自唾骂了一句,正巧见那掌柜将“飞鹰”带到了她对面的那间天字号房中,苏染唇角轻抬,计上心来。
天字号房都在同一楼层中,小二端着茶水上楼,苏染故意等在了拐角处,等那小二从身旁经过时,不经意伸出脚绊了对方一下。
小二打了个趔趄,手中的食案顺势从手中飞出,朝着苏染袭来。
小二:“客官小心啊!”
苏染微微侧身,两只手可不闲着,稳稳当当托住了那食案底部,趁着转身的空隙,打开了盖子,弹了下中指上的银戒。
细碎的白色粉末从银戒内部的空间撒出,瞬间湮灭进茶水之中,看不出一丝痕迹。
“没事吧?”
苏染转过身来,关心道。
发现那摆在食案上的茶水壶没有一点撒露,小二看向苏染的目光,带了几分惊讶。
“没……没事儿,客官,您没事吧?”
“我没事,快去吧,别耽误了客人要的茶水。”苏染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地紧,同时将手中的食案又重新交还给了店小二。
小二脸色微红:“谢……谢谢客官。”
苏染依旧笑着,只是看着小二往“飞鹰”房里疾步行去的背影,笑容是越来越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