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欢喜过年

汪萍只当这回也是一样,跟着一起把面给发上了。

第二天她特意起的晚些,听见外屋地里传来的剁菜声,忍不住的笑。如她所想,果然是准备拉包子。

冬天的菜也就这么几样,谁家都是如此,白菜、酸菜、大萝卜,菜上差不多,就只能在肉上作文章。

赵家的包子什么样,汪萍那是早就见过的,一盆菜里放不多点的肉,眼视不好的都找不着。

今年她额外多割了二斤肉,本来是找算烧成肉块儿就着米饭吃,前两天叫李翠珍给气着了,这回就想找补回来,就一鼓脑的把三斤肉全都剁成了馅,准备下手狠些打脸才会更响亮。

一盆包子馅和好了,汪萍故意把桌子往上屋的方向挪了挪,靠的近些才更有伤害性。

鲤鱼戏荷花图案的搪瓷盆儿里,切碎的酸菜叶子上,点点腥红红的肉沫很是明显。

汪萍慢悠悠的捏着包子褶,没回身的跟屋里的小儿儿念叨着:“老儿子别着急,妈给你包大肉包子吃。知道你爱吃肉,妈今儿可是放了好几斤的肉呢,可跟那些个放的全是菜的包子不一样,一会儿你吃了包准香的掉牙。”

这话明着是对着姜家小儿子说的,实际上冲着谁更多些,不言而喻。上下屋里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那都听明白了。

依着李翠珍那打死不会服软的性子,就算她说的是事实,那也不能干巴巴的就这么让她说,总得找点儿别的顶回去。

这也是两家女人日常的惯有模式,汪萍甚至都想到她可能回击的话了,连应对词儿都一一想好了,就摆好了姿势晴等着呢。

大出所料的是,她的话音都落下了十好几秒钟,也没见对面屋里有接茬儿的声音,就好像是没听懂话里的暗暗的嘲讽一样。

正当她感到有些奇怪,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上一段,把对方给逼出来时,就见李翠珍端着一盆包子馅出来。很是用力的拍放在了支起的木头桌子上。

临了还斜着瞪了她一眼,抹回身又回到屋里去搬下一趟。

汪萍就这么看着李翠珍往返了三次,把三盆菜馅全都端出来,在对面的桌子上一字排开。靠着桌后边位置上是发好的一大团的白面,纯白色没带苞米黄的纯白面团儿。

再低头瞅着自己面前掺了一半儿小米和半瓢苞米的三和面,顿时觉着不香了。不过,好在还是馅料是主要,这个占了上风才是风。

还是洋洋得意的直起腰,想损嗒一顿那三盆馅,全都是菜,加一起也没二两的肉,可这眼睛往上一扫,直接就愣那儿了。

这是什么,都是什么,红通通的怎么全都是肉,菜呢,菜哪里去了,怎么就那么一点点绿?

准备好的一堆损贬词,这一刻全都被眼前这一盆盆的红给晃没了踪迹。再想不起半个字来,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想要凭着三斤肉占个上风,没成想反被狠狠的打了脸。

好在是李翠珍没跟她一样,出来唱声,要不这脸更是丢大了。

就这也整得挺难堪,两家包子差不多同时间出的锅,小儿子姜顺直嚷着说:“说好的大肉包子,里头尽是酸菜,不好吃。还是上屋赵家的包子香,闻着全都是肉味儿。”

汪萍那个尴尬啊,造了个大红脸,扯着小儿子直骂:“给你吃洋性了,这么多的肉还吵吵着不好吃,改明儿个包全是酸菜的看你饿了吃不吃。”

姜顺一阵的鬼哭狼嚎,扒着门框叫他妈拍了好几巴掌。

赵家人聚在屋里桌子前吃大包子,只当做没听见。

家里人口多好干饭,一顿中午饭干掉了一锅联半的包子。剩下的三锅联多,放凉了拿到外头去冻上。傍下午的时候,冻硬实了就拿布口袋都装起来,放进仓房的大缸里,盖上盖子拿块石头压住,防止再有夜行的小动物爬进去祸害了里头的东西。

包子拉好了,对联也贴上了,年前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就等着过年了。

二十九这天,全家一起出动,去镇上的澡堂子泡了个澡。

镇南街汽车队的澡堂子,属于对内性质的员工澡堂,年前分了些澡票给家属。

也是凑巧了,赵文多年前给大刘送节礼,正赶上有人拿澡票顶肉钱,她也跟着换了几张。

这个时候,全镇也没有一家公共性浴池,几家澡堂子都属于内部性质,只面对自家员工开放,就是家属也要等到年节福利性的发放澡票才能进去。

大刘说,那人是汽车队管后勤发放澡票的,往年也是这时候拿出来换东西,算是他这肉摊上的一位熟客,大家也都知道是咋事,彼此心照不宣。

澡堂子对外一开,那是只认票不认人,只要票对,谁来洗都没关系,没有人去核对。

这还是赵文多第一次洗澡堂子,一大群人泡一个池子里,搓洗擦,一连串动作下来,一池子的清水就变了颜色,由浅到深,那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强泡了二十分钟,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悄没声的起身溜了。穿好了衣服,出去外边替换李翠珍,抱着小五坐在长椅上等着发呆。

“小姑娘抱着的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几个月大了?”旁边坐着个中年妇女,同样都是先洗好出来等家里人。干等着无聊发荒,就出声搭话。

赵文多见她纯属好奇,没带丝毫的恶意,也就回应了句:“是弟弟,一个多月了”

“哦,才一个了月啊,看着可不像,跟两个月大小一样。这是喂养的好,白胖白胖的怪招人稀罕的。”女人凑过来,舌头顶着上牙巧打着响儿逗弄了两下。

赵文多不善言辞,又是个陌生人没什么话可聊,只听着她说,低头跟着一起看小奶娃。

家里伙食的提升,李翠珍的身体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不多的奶水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养补,渐渐多了起来。刚开始只能喂个几口,到现在免强能囫囵个七八分饱。中间再贴补喂点奶粉,小五倒是吃的极好。

初生时的大红脸已经褪变的白白嫩嫩,咧嘴乐的时候,一口的红牙床没牙佬,可爱的不得了。

“这么大的小婴孩儿最是好玩儿,一逗就嘎嘎的笑。等着再大一点,会翻身会可哪爬了,那动作才叫快呢,稍不留神就能摔地上。那时候就得家里大人好好看护了,身边离一会儿人都不行。”

女人不紧不慢的念叨着,似乎也不指望着眼前这小姑娘回答一样,径自说着养孩子经。

直到说了好几段,觉着没什么可以再说了,这才把话题转到赵文多身上。

“小姑娘多大了,有没有十二,瞅着不太大。”

“十二,过了年。”赵文多觉着自己要是一句话不接,她能一直说下去。

女人拍了下手,一笑道:“嗨,真叫我猜对了。不过,我看你脸生,是谁家的姑娘,我怎么没什么印象。三车队的这些家属我差不多都见过,难道是老李家那打小送人的三姑娘,也就她我没见过面儿,听说是这阵子找过来了。可这小的又是谁,养你那家人的弟弟吗,可没听说老李又添新丁了呀,再说他老婆还能生吗,都好五十了,比我都大半年呢。”

赵文多很想告诉她,她的确是李家三姑娘,只不过此李非彼李,压根就不是一家儿。

见过自来熟的可没见过这么熟的,一个话头儿能引起这么多的话来,不认识这个老李,却从她口里听了一连串的李家事,只是刚见面的陌生人,露出这么些的信息真的好吗?

赵文多一直都没应声,女人也发觉出不太对劲儿,话多脑子却是不笨的,前后左右的这么一联系,倒是想明白了,露出了然的表情,放轻了声音,道:“哦,原来你们不是车队家属啊,那你们这澡票是从小史那里弄的吧,那小子也是不容易,家里有个瘫子老妈,这两年车队效益又不好,经常开不出工资,他不想点儿招弄点钱怎么过。”说完叹了口气,像是跟着想起了自家的难处,神情有些落莫。

直到这里,赵文多算是听着了点儿感兴趣的东西,问道:“怎么,现在车队很难过吗,不是说挺挣钱的吗?”

有句流行语:引擎一响黄金万两,轮胎一换成千上万。汽车司机这是个技术工种,在这个车子较少的年代,那是有面子挣的还多,是个人人羡慕的行业。

女人叹了一声,道:“那是以前,自打这放开了以后,队里的接到的单子就少了很多,听说都被南边那些人给抢走了,人家早先一步公转私,很多人干起了私营车,比起来接单子更容易。”

“那车队领导都不管吗?”

“怎么管,他们又不是雇主,平白无故也变不出大单子,就只能这么拖着。依我看,再这么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谁家不是好几口子,一张张嘴都等着吃饭,老这么见不着钱,谁也受不了,到最后迟早得解体。”

赵文多没接话,却是知道她的这些话很快就会成为事实,多少的国厂都转为私有化,这样的一个分支车队,转变是必然的趋势。

可这些话对方说可以,她却是不好说的,默声当个安静的听众即可。

一个小时后,赵家的几口人相继洗好出来。

中年女人先一步等着了要等的人,二十分钟前走的。赵文多在之后的闲谈里知道她叫周梅,男人姓贺,是三车队二小组的组长,底下管着七辆车和司机。家就住在车队家属红瓦房,二排的第一家。

洗整好的一家人,奢侈了一回,花了平日里三倍的价钱,叫了两辆三轮车回了家。

随着太阳西落,二十九这天就这么过去了。

大年三十,李翠珍一大早就起来做饭。红烧鲤鱼、扒肘子、焖小鸡、炖豆腐、炒白菜、煎茄盒、溜三样、拌萝卜,整整八道菜,一锅的大白米饭。

六点钟多一点,饭桌子就摆放好,除了热气腾腾的一桌子饭菜,还每人都倒了半碗的果酒。

小五奶娃娃喝不了不算,小四是浅浅一个碗底儿,也就一口的量。

一家人排坐好,等着李翠珍最后一个上了桌,同举起酒碗挨个碰了下,过年了!

除夕夜是在一串鞭炮声中度过的,年夜饭是一锅联的饺子,大白菜肉馅的,就着红通通的红果酒。

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寓意日子越过越红火。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大年初一的饺子一吃过,就正式进入了正月里。

初三、初四回娘家,赵家都是没有成婚的姑娘和小子,只有当妈的李翠珍是嫁了人的妇女,可她亲妈改嫁之后没过多久就没了,那娘家早就不算是什么娘家了,这些年也都没回去过,自然也就没有这一说了。

娘家回不去,可是娘家人却是有一个,同村里住着的李翠娥,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两人都没有了爹妈,一起从那个后爹家里跑出来,在白浪里村落脚,结婚生子。

每年的这时候,两姐妹都会凑到一起,唠扯聊上小半天,吃顿饭,是亲情也是心理偎依。

到了正月初五,开始走戚串门,亲朋好友带上几样节礼,登门拜年。

这天村子里进的人会多起来,谁家有个陌生面孔也都不稀奇,差不多都是来拜年访亲的友朋。

赵家的情况有些特殊,赵明玉和李翠珍都是没了亲爹娘的人,十六七岁的年纪,就都离开了家。这些年有那么几门亲戚也都离的远,生份的不联系了。

也就是住的近些的远亲吴大奎和带着血缘关系的姐姐李翠娥,是两人各自唯一还在来往的亲戚。

李翠娥那里前一天的回娘家日李翠珍已经去过了,今天也就只有吴大奎拎着酒水、果子点心,过来少坐了一会儿。

吴大奎是本村人,自然算不上陌生脸孔。抛开他,赵家这一天跟往年一样,都没见到外人来。

比起赵家的安静,下屋的姜家就显得热闹了。

早上九点多钟开始,到下午两三点钟,五六个小时里来了四五拨的人。姜家的亲戚、工友、朋友,似乎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赶着一个时间段登门。

这些人里有来了放下东西说两句话就走的,也是留下来吃完中午饭再回去的,还有聊了半天还在屋里呆着的。

总之是,这小半来天儿,姜家的三四十坪的房子里就没断过人。

上下屋住着,那边有什么动静,这边听得一清二楚。每每汪萍那尖细嗓子里发出大笑声传过来,李翠珍都会拿极为看不上的眼神剜过去,叨叨上一嘴:“真是够能得瑟,有什么好聊的笑这么大声,一辈子没笑过呀。”

汪萍显然是笑过,而且还是笑了很多次,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样近面的亲友,关系好到如此程度,不时会大笑数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到了下午,姜家的客人大多来了走,这样的声音算是告一段落。

不光是李翠珍怨怼满腹,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可算是消停了。再听下去,耳朵都好震聋了。那笑声又尖又细不说,还曲溜拐弯,忽高忽低,都敢上魔音穿脑了,听上一会儿都觉脑袋瓜子嗡嗡疼。

也就是这稍歇耳朵的工夫,外屋门开了。老旧的木板总是发出沉闷的‘吱嘎’响声,让屋里的人轻易就能捕捉到。

这又是谁来了?

刚觉着歇上一会儿的赵家人,不约而同的生出这一问。这实在是听的有些怕了,过了这大半天光见下屋来人了,闹哄哄的不说,这笑受不了啊。

“不是他们家客人,是老二回来了。”赵文英先一步从外屋地里的小窗户上瞥见了些赵文兰的身影,再听见门响,估计了下这个距离走到的时间,开口道。

哦!还好不是,几人如释重负。

赵文兰今天是半天班,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正月里都是这个班次。过了十五以后才会恢复成原来的正常时间。

这个时间是厂里临时的决定,放假前只说大正月里的,早上上班的时候晚些,放到九点钟,下午下班的时间并没有公布,只当是跟原来一样,五点来钟才能放工。

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人也只当是她晚上才能回来。傍下午这个点儿就来家,显然是出乎意料的。

赵文兰今天穿的是崭新的蓝布工装棉袄,里边是灯芯绒的上衣裤子,外衣里头的是件大红色的鸡心领毛衣,里头衬着那件赵文多给买的碎花的确良衬衫。

进了家门以后,棉袄和外头的灯芯绒上衣都脱了,只穿着衬衫和外头的大红毛衣,高腰的米咖色灯芯绒长裤。

赵文兰约有一米六五的个头,肩削细腰,身姿纤纤,大红的毛衣碎花的衬衫,红艳中带着素雅,极为矛盾的组合却显出她别一样的精致美丽。

这样的一身,也是相当的吸引眼球。加上她又是一等一的像貌,足以穿出惊艳了时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