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之前报着期望也随之落了空,李月真对着摆着满满当当的餐桌,带着许失望的轻叹了口气。
傅振业扫了眼,抖了抖手上的报纸,说道:“大早上的,起来都没清醒呢,弄这么多油大的炒菜,谁也吃不下。”
“是,是,我想的不周全了。”李月真压下心底里的难过,展颜道:“那要不喝碗米粥,新买回来的山东小米,煮得软烂粘稠,你爸和你二姐都喝了两碗。”
傅廷坤不爱吃饭,西餐更是不碰,三明治那是看见了抹头就走,家里人都知道他这毛病,压根儿就不会问。
相对比起来,他平时喝粥的次数较为多些,李月真才会这么劝着。
显然,今天早上的傅廷坤没有任何味口,工作性质的进餐也装都不装了。
花瓷汤蛊里装着少半的小米粥,色泽金黄,泛着淡淡的米香。空了一晚上的肚腹,喝上两口舒服又慰贴。
常人眼里的暖胃食物,到了傅廷坤这里,立时就变了个模样。清峻的脸上摆着厌烦,眉端皱拧成了疙瘩,声音里都带着阴郁气:“黄黄的一滩,跟地上的流着的脓水没多少差别,有什么可吃的。”
喝了两碗小米粥的傅振业:“……”
傅捷:“……呕—”
傅慧拍拍胸口,一脸庆幸的道:“还好我吃的是三明治,喝的牛奶。”不然,这会儿也得跟她二姐一样,胃不舒服往上反了。
傅廷坤一脸看白痴似的看过去,道:“压碎了的骨头碎肉渣夹心饼,脑子榨汁儿,你这么喜欢?”
傅慧:“呕呕——”要吐了。她怎么忘了,弟弟不待见食物排食榜里,头一样就是三明治,她提这个干吗,纯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同样吃了这个的李月真忍着恶心,拿眼直翻三女儿,没事儿脑子犯抽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坤儿啊,昨晚上是又做那种梦了?”要不然,不能一连把吃的都怼成那样儿。
傅廷坤打小就做一类型的噩梦,死啊尸的,就跟那武侠电视剧里中了毒的药人一样,没了气息还能站起为蹦哒,可着活人追咬撕扯,就跟那僵尸差不太多。
这时候的影视剧还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种类,丧尸片还没有从国外引进。如果生化危机搬到这会儿的屏幕上,那李月真就好知道,她儿子口中描述的情形,跟药人僵尸还是有所差别的。
尽管不是太准确,可大致上知道就是那种死了还咬人的东西。
傅家人都听过傅廷坤小时候提及的梦境,初时也只当小孩子玩累了,大脑皮层还处于兴奋中产生的奇思妙想。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梦却是没有断过。一月里总有那么几天是夜黑风高做梦天,隔三差五的就会造访,还是一做就是整夜,都不带歇点儿的。
要说厌食厌物的怪病也是有源由的,哪个好人一晚上都深陷这样的噩梦里,醒还醒不了,怕也得硬挺着。睡不好,精神差,提不起兴趣,瞅见食物就犯恶心,要是还能吃可就怪了。
长期食欲不振,难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瞅见别人吃着香,会觉着不舒服,总想让别人也感受一下他的苦恼。
傅家人眼见他被这病所困扰,也很是能理解,也把这一切归结于噩梦带来的影响和后遗症,并未生出责怪的心思。
他们并不清楚,噩梦并不是造成怪病的主因。相反,那只是它的一种输出和表现。
梦里的那些东西,并不能让傅廷坤觉着害怕。真正说起来,身陷其中,如臂指使,挥动他们的是他。
看着他们不知疲倦的追赶,扑食生鲜的血肉,残肢断躺搭叠成墙,聚集围城。
那样的场面,不能让他动容,血冷的能凝结成冰。无望的麻木,没有死生,没有尽头。
这样怪异的感觉,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更无法跟家人解释。小时候是因为表达能力差,说了别人也不明白。大些懂事了以后,却是不愿意再多说。
只是在家人问起时,应上一声:“嗯,又到了日子。”这次间隔的时间已经算是长的了,算算有近二十天没动静了。秋水镇回来之后,这算是第一次。
“我就说吗,下楼的时候就看他那脸色阴的都快出雨了呢,果然是——”傅慧没尽说完,却都知道她的意思。
梦着那么恶心的东西,还是别再说一遍了,刚才把反胃压下去。
“那要不上楼再睡一会儿吧,醒了想吃什么再让吴阿姨做。”李月真拍拍傅廷坤的手臂,疼爱的道。
揉了揉鼻梁,傅廷坤道:“不睡了,一会儿收拾下,两小时后坐车去秋水镇。”
“小弟,怎么还要去?不是刚回来没几天吗?”
“五天零十三个小时八分钟。”
傅慧:“……”用得着算这么准确吗,不费脑子啊?
“也好,再去住一阵,散散心。”傅振业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去打电话。
李月真看着他的方向,听了两句通话内容,回头跟傅廷坤道:“你爸爸给你干爹打电话,这是让他把一中队的小梁叫过来,跟你一起去呢。”
傅振业的好友也是傅廷坤的干爹,省城军区的大领导,最是疼这个患有怪病的干儿子,小时候就带在身边锻练,军区大院也是进进出出,跟自家一样。
傅廷坤也是争气,军体擒拿、轻武射击,样样出众。军区年度大比武,出了几个成绩优异的兵王。特战部队要成立,特意过来挑人,正好傅廷坤跟几个人在相互对战切磋,被对方一眼看中,当场就要带人走。
经过一番解释才知道,这位只是客坐,还不是兵。眼见这么好的苗子,就因为这个原因失之交臂,来人不干了,非要拉着傅廷坤去报名参军。只要有了身份后,直接就把人要走,中间入伍初训的环节都给省了。
军区领导不得不出面说明,傅廷坤算是在军中长大,却不能当兵。身体外在条件那自然不用说,亮眼的能被一眼选中,优秀程度可见一般。之所以始终没能入伍,傅家人和他本人意愿不强是其一,最主要的是不时发作的病情,厌食到有些厌世,心理因素不够达到一名士兵的标准。
当然,这些个内情都是私下里研究讨论的。若不这样把事情扯开来细说,对方还要继续花心思琢磨,不肯罢手。知道了个中原因,这才不得不作罢。临走时,还直说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别看最终没进去,可傅廷坤的名声都不降反涨。那可是特战队要特招的人,比起几个还需要进一步比拼对战才能得到名额的兵王,那是只强不差的。
虽然没有真正的身份,可是打小就混在这些军人堆里,该练的都练了,该学的也都学了,还是其中最优秀耀眼的那一个。差别也仅限于那一身的绿军装。
大院里长的孩子里,当兵的不在少数,一中队的梁志就是其中一个。跟傅廷坤算是不打不相识,认识了这些年,关系自认挺到位。
上次傅廷坤去秋水镇找老中医治病,就是梁志带着几个人跟着一起过去的。
这次病情有所缓解,倒不像之前那么急迫。傅振兴打这个电话,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个身手不错,关系也较近的人陪着身边,要安全放心些。
傅廷坤说是两个小时,时间上来说是略显匆促,可是谁也没试着去更改这个时间。做了一晚上噩梦,早上醒来后这整天的脾气都不会太好。除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多外,叛逆心还格外的强。越是不让做什么,偏去做什么那种。
一个铁定似的规律,通常是经过血的教训所得来。过往的这些年,傅家人可是不止一次的领略到什么叫‘一个唾沫一个钉’‘金口玉牙’‘金科玉律’,凡是他傅廷坤做出的决定,就谁也别想更改。要是使上强硬的手段,那他就会比强硬更硬,宁可伤折见血,也不见低头。
三年前的那次,好几个人看着他,门窗都给反锁了,他愣是敲碎了玻璃,从二楼跳下来,瘸着腿跑去了人家里去,挨了十几棍,硬给人拖出来扒光了衣服丢大街上。
事情的起因是对方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集聚了几个街流子,堵在校门前的巷子里,纠缠一个叫纪晓茹的校花。正巧那天傅廷坤打那里经过,看见他做出的不雅动作,当即就动了手。
也是那小子倒霉,赶上头一天晚上刚梦完,傅廷坤心情正糟糕的时候,一通揍没打过瘾,硬是追出了二里地去。
这小子的爹在省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随即就亲自上门,赔礼加道歉,让傅振业给说个情,这事儿就算翻篇过去了,别再让傅廷坤再去找他儿子麻烦了。
打都打过了,也没出什么太大事,傅振业出于情面也就同意了。没想到,那家小子是个不知死活的,觉着当街被打丢了面子,花钱找人在傅家门口兜了一盆狗血,那意思是帮他们给家里傅廷坤这个煞星,去去瘟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了。
傅振业也被这损招给惹生气了,儿子那就是他的心头宝,再有怪毛病那也是他亲生的,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明里暗里的贬讽。可是之前已经答应了对方,再有气也是去找对方的老子算帐,先放过这小崽子。
为了防止被狗血惹毛了的儿子出去找那小子的麻烦,傅振业临出门去找那老小子前,特意找了人看着楼上,没成想,就这都没挡住傅廷坤,愣是伤着腿也把人给揪出来游了街。
傅振业得了信儿往回赶,看见的就是傅廷坤脑袋身上,好几处都流着血,瘸着腿坐在院子里冲他直笑。
事后,跟他言:说好揍他八回,少一次都不行。
也就是说,没有那盆狗血,他也还是会继续揍那小子,直到满意了为止。谁说情都不好使。
也是打那以后,傅振业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儿子主意有多正,他这当爹的管的不能太宽了,不是太大的事就由着他了。
傅振业先一步有了这份觉悟,紧随其后就是李月真。
当妈的大多都比做爹的心软,心思更细腻,也更加关切自己的孩子。大的方向先不去说,单看那小节处,每遇那嘴上喊着:小心点儿,别摔着。脚下留心,抬头注意,不许爬上爬下的总是那些妈妈们。
李月真也同属这类妈妈,别看她大家出身,从小到大没吃过多少苦,一直养尊处忧的生活,关心亲儿的心是一分没少。尤其是傅廷坤还是最小的儿子,家中的独苗苗,这份慈母的心啊,真是汪洋汪洋的流成了海了。
两年前,陆野某部队集体出去大拉练,傅廷坤得了消息出言要跟着去几天。彼时的他,将才过完十八岁生日,刚及成年。
野外条件差,高强度的拉练辛苦,时不时会遇到恶劣天气,不熟悉的环境,很容易出现意外事故。这些都让李月真感到担心,不同意这次出行。
傅廷坤不定时会发作的病情,到了野外不熟识的环境,只会越发的严重,吃不香睡不好,加倍损耗身体精气神,傅家人也都多持反对意见,除了傅振业没有发表意见,持中立态度。并不是他不想反对,而是知道就算全员反对也无济于事。
事实证明,他这位家主是明智的。没有人能阻拦傅廷坤已经下了的决定,即使他将才迈进成年的门槛儿,还是一些人眼中的大孩子,心智还不是太成熟。别人如何看待,他并不去理会,说出的话,那也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拉练的地方是个山区,钻林打野战时出现了狼群,突发状况下十几个战士都受了伤,跟在队伍后头的傅廷坤迎面对上了两头脱队的狼,一雌一雄,前后发动了袭击。
结束战斗后,傅廷坤浑身已经成了血葫芦。连毙了二狼,他也多处受伤。
即便是这样的状况下,他都没有脱队,一直呆够了预定的天数。
回来后,带队的军官向上头汇报情况,提及这次的意外,在对编外特殊人员傅廷坤的表现,给予肯定和感谢之外,隐晦的提示了下,最好能派个有经验的军医对其心理介入。
旁人只当是野兽的突袭造成了心理阴影,经过专业的疏导这份恐惧也会随之消失。如同一些人有战后应激综合症,多半是需要心理治疗的。
傅家的这个儿子,打小就有毛病,要不是因为这个早就成了部队上的人了。都说他吃饭不积极,大脑有问题。厌食这事儿可是有很多人知道,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可除了这个,年青的上慰还看出来点别的东西。据当时在场离的最近的兵说,其实傅廷坤还是留有余力的,不应该杀的那么狼狈。有好几次明明可以一刀解决掉迎面的雄狼,他却都选择放过,缠斗了许久,直到身上伤了又伤,这才下了杀手,三招之内把两狼杀死。
虽然伤口都不算深,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皮开肉绽,血淋淋的抓咬新伤,疼那是一定疼的。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找人包扎伤口,治伤止痛了。可是傅廷坤却顶着一身血水汗渍塌湿的衣服,坐在树根儿底下,笑的一脸的兴味餍足。
那样的笑,绝对不是为了面子逞强的虚装,而是真切的感到兴奋。仿佛鲜血带给他的不是疼痛和恐惧,而是上等的营养佳品,补足了身体里放空的损耗,重新又精力十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觉着傅家这位独苗的厌食症,貌似并不是那么单纯。可能正是因为这个,才被认为是种怪病吧。
上慰军官虽有疑惑,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只是他的一份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这一点。要是他真的猜错了,就这么宣扬出去,不仅伤害了杀狼有功的施援者,很可能会因为无事生非,胡乱造谣的名头给赶出部队。
再三衡量过后,这才选择给出心理治疗的见意,而不是直言出自己的发现。
他这样的外人都能凭着敏锐的观察而有所疑测,朝夕相处的傅家人又怎么能丝毫没有察觉呢?一家之主的傅振业,在经过几次事件之后,他发现小儿子傅廷坤总是把自己弄的一副凄惨相,每每还都是异常的精神,萎靡之色半点看不见。
一次两次可以认为是巧合,次数多了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傅振业意识到,除了厌食,儿子还有些嗜血。比起前者,后者带给人的震撼更大。也是不可对人言说的存在。
心中隐隐有这样的判断,却刻意去忽略掉它。只是在遇事上,尽可能的依从,不去驳斥,也是生怕再引的他犯病,加重了病情。这毛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疯起来可是要命的。
秋水镇的那个老中医倒是真有两把刷子,去了一趟就好了不少,连梦做的都少了。这在之前的十几年里,那是真真没有过的情形,难怪说祖上出的是御医,能给皇家看治的那手上治疑难杂症的秘方指定是不少。
要是说去旁的地方兴许还会考虑一番,再回去那里治病,那可是求之不得,不消片刻就都给安排妥当了。
两个小时后,傅廷坤坐上了梁志开的吉普车,出发去往D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