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芳华已逝(十)

这些天崔莹莹从家里要来了自行车,每天和陈超同行一段路程。

“真的一点不管那些男生了吗?”想起竞赛班上男生之间关系本来就不太好,她不禁有些担心。

林学钦的背景她已有所耳闻,貌似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公子,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来到县一中,如果他在学校过得愉快,家里说不定愿意送学校一间机房。

拥有如此能量的天才少男,瘦猴他们去招惹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陈超还要专心骑车背单词,问题就由付沧钊来解答:“还记得跟陈超一起进竞赛班的那个学弟吗?他有能力处理那种程度的冲突。”

崔莹莹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惊讶道:“你是说何成金?”

付沧钊淡淡道:“那小子看上去老实巴交,实际上圆滑得很,不然他那么好的文科成绩怎么来的?而且我去打探过消息,他不仅当了班长,还是老师钦点的团支部书记,跟班上所有人都关系都不错。”

“成绩好和人缘有关系吗?”崔莹莹哑然失笑。

“一般来说确实没什么必然关系,”付沧钊坐在陈超自行车后座,享受风吹过头发的清爽感,“但是当他什么都做得很好的时候,就得慎重考虑了。人情世故和政治头脑,往往是相通的。”

这时陈超也加入讨论:“跟学习有什么关系?”

付沧钊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以为自己所学的知识一定是绝对真实,而不是某些更高级的存在故意让你们知道的?”

骑车的两人显然有点懵,说来也是,对两个在小地方呆惯了的女生大谈政治为时过早。

“知识,也是统治的手段之一。”付沧钊懒洋洋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只是作为一种本身不那么容易为权力动摇的东西,一旦被了解得太深入,反倒可能成为刺向上位者的利剑;但倘若不让人们掌握知识,国家就无法壮大自身。所以,必须好好掌握尺度,用心维持平衡。”

“所以要让我们学到足够回报祖国的知识量,与此同时还不能让我们接触核心,是这样吗?”陈超喃喃道。

付沧钊鼻腔轻轻哼了一声。

“这样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呢?”

陈超的困惑不止一天两天了。

她总觉得,不论付沧钊也好,还是崔莹莹也罢,似乎都对生养她们的这片土地抱有强烈敌意。

可是,没有国家、没有国籍、没有一个户口给予的各项权益,她们能安然成长至今?

与此同时,这片土地的确没有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在乎女人。

为什么?

她们又该如何应对?

“权术向来如此……倒不如说,就算我们以后建立女人的国度,也要使用这一套手段来维持稳定。”付沧钊的声音依旧慵懒,像极了躺在草地上午睡的猫咪。

人类两性最后的联系——生育,未来数十年、最多一百年内随时可能断裂,而断裂之后,坚信自己除了生育还有其它价值的女人该何去何从?

国别叙事尚且讲究“不能在技术上被国外卡脖子”,遑论人类生理上最基本的两大分类。

陈超又问:“我们还有妇联,还有很多渠道可以争取合法权益,这些路子也走不通吗?”

“这就得看法律本身容不容许女人存在了,还有切实执行法律的那批人是怎么想的。如果一项法律本身就对女人不友好,或者执行法律的人屁股是歪的,那么争取再多合法权益,也无济于事。”

也许因为处在灵体状态,付沧钊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分量却很重。

重到陈超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承担。

“就算只是为了争取一份做人的尊严,从男人手里也讨不来多少东西。”崔莹莹补充说。

“奴隶向奴隶主讨要一份权利,本身就很可笑。”

农夫家里快断粮了,跑去恳求农场主借一点粮,对方会答应吗?

不会。

农场主只看见,农夫家里还有一丁点余粮,农夫还有力气跑过来讨要粮食,还能多干一段时间的活。

而付沧钊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浇灭了陈超对脚下故土的期盼:“更何况,一旦拥有足够完全摆脱女人而不会断代的技术,这里一定会成为第一个针对女人放下铡刀的地方!”

如果哪一天,农场主发现机械干得又快又好,成本还远低于养活一家农民,或者相差不多,就会飞快地抛弃农民,改用从不抱怨辛劳的机械。

上位者无法容许不安定因素存在。

只要给机会,他们一定会立刻放弃共存,而农夫可能还天真地以为,自己除了给农场主种地,还有各种各样的价值……

事实上农夫唯一的价值就是种地。

至少在农场主眼里是这样的。

至于把农夫从农场踢出去之后会遇到什么麻烦,已经不关被踢出去的农夫什么事了。

如果还想留在农场,农夫只有一条路可走——杀死农场主,自己控制农场。

陈超目光变得黯淡,眼神却愈发坚定,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是为了争取更多权益、过上更好的日子……而是为了活着,才要与全世界为敌。”

从这一刻起,她内心的迷茫彻底消失!

她从来不是什么反抗者。

她只是求生者。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小会儿。

忽然,崔莹莹略带犹豫地问道:“话说,咱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妇联?”

好像吧?陈超一愣。

崔莹莹又说:“虽然妇联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我确实有个事儿得找妇联帮忙……”

付沧钊想起来她父亲家暴这事了。

遂飘到崔莹莹身边,低声说了点什么,陈超什么也没听见。

“记住了吗?”讲完悄悄话,付沧钊问了一句。

“记住了。”崔莹莹回答。

陈超被两人一来一回弄得一头雾水,不过也猜到不是她应该干涉的事情,索性继续背单词去了。

回到家里,照例先干活,干完了给两个妹妹辅导,但这段时间没听见付沧钊说哪怕一个字。

“沧钊,你还在吗?”她在心底反复呼唤,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想起骑车回来的路上,崔莹莹提起要找妇联帮忙的事情,觉得付沧钊应该是帮忙去处理问题了,便放下心来,就着灯光温习今天学到的知识点。

一定要快点回来。

日落许久,陈超终于从知识的海洋抽出身来,准备洗漱睡觉。

明早还要晨练、还要听听力……

要做的事情很多,可不能轻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