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已经中止,但游戏系统再一次跳了出来。
那是不是代表塞缪尔现在的行为影响到了整个游戏。
唐念脑海思绪纷乱,抱着地上蝴蝶蜕变一般的少年,看着他遍布全身的破碎裂纹,脑海中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不是祂?
巨大的光明神破开黑暗,撒发出威严而神圣的光,驱散黑暗,降临在深渊中。
唐念终于想通了。
怪不得塞缪尔要带她来到教廷。
怪不得莉莉娅哭着说光明神像的头颅被砍断,是极为不详不敬的征兆。
怪不得塞缪尔一定要集齐三十一枚银币。
因为——
她指尖泛凉,注视着怀里破碎空洞的躯壳。
因为他以为,唐念身上的光明眷属烙印,是光明神刻下的。
是他让光明神降临的。
深渊之上的世界,所有声音弥散,空气都凝滞下来,唯有空灵圣洁的光穿透弥彰,落下白色的纱幔。
那个至高无上的不可侵犯的身影,超越尘世的神明,是片大陆上唯一的信仰。
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之中,唐念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悸动,双膝微微颤抖,本能向对光明屈服。
神悲悯空寂的眼神让她鼻尖酸涩,想要祷告和忏悔,祈求得到神的宽恕。
只是,坠落在深渊里的神,还是神吗?
唐念轻声说,“我选B。”
游戏信号接收不稳定,死了一样安静,让她那几个字像自言自语。
塞缪尔曾说,他在这个地方待了很长时间,做出了很多傀儡。曾经每一次情绪不稳定陷入梦魇的状态的时候,就是来到了这里。
他说,这里让他有安全感,他可以在这里长眠。
他还说,他曾在这里沉睡了很久。
难以忽视的压迫感聚集在头顶,却不是来自巨大圣洁的白色神像,而是从身后涌起的、无处不在的……那片黑暗。
所有光线无法照亮的地方,都在注视着她,仿佛注视着某种即将为吞没的盘中餐。
她的任务从来都是要毁灭他,又不是感化他。
现在他要回归黑暗,她为什么要阻止?
毕竟,连光明神都无法阻止。
少年睁着眼睛,眼瞳颜色褪去,似乎不舍的将双眼闭上。破碎的身躯泄露出丝丝缕缕黑色雾气,蔓延进无尽的黑暗中。
唐念平静的看着他,良久以后,出于个人立场说了声,“我不走,你要换身体就专心一点,不要出错了。”
雾气绕上她的手指,缠绵的攥着,又怕把她攥痛一样来回摩挲,绕了几圈滑走,无声无息融在阴暗的祭坛里。
周围的温度似乎变得更冷了。
某种复杂又遥远的悲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黑暗翻滚上涌,遮天蔽日,好像将这座神殿封进了一个封闭且充斥着回音的环境,仅仅是听着那些哭喊和悲鸣的声音,都快要把她震碎。
空气也变得粘稠而冰冷。
她站在祭坛边缘,无法呼吸,浑身处于本能颤抖。
又对越来越沸腾的黑暗力量感到亲近,这具身体已经比人类和血族强大出许多,却仍旧无法抵抗这种来自地狱的绝对浩瀚力量。
轰轰烈烈的神降仪式在一片足以熄灭光明的浓郁黑暗中结束,不可直视的光明神,身体像被滴入了墨汁的绸缎,丝丝缕缕黑暗向上攀爬蔓延。
这片大陆上的信仰已经无法给他们的神提供力量,长久以来的黄昏让众生万物对光明失去希望,这才是黄昏降临的原因。
它磨碎了所有人心中的光。
唐念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激气强烈的震荡。
她的身体被掩埋在一片阴影中。
有什么庞然大雾,站到了她身后。
手腕上黑色圈环隐没的地方像烧了起来,火辣滚烫,刺痛直通灵魂。
「警……告……」
「……失败」
「将……惩罚……」
滋的一声,脑内发出机械故障的忙音。
不久后,它重新宣读。
「神降临了。」
唐念没有回头,某种几乎已经猜到的真相破土而出,让她毛骨悚然。
「本地图暂时封闭。」
神降临了。
她僵硬的仰头,巨大悲悯的光明神像已经不再发出光芒。
光明熄灭了。
黑暗降临,唐念侧眸,在祭坛之上,窥见了真正的神。
骸骨之上,有道影子在看着她。
数百里外,月光城中心的巨大古堡,藤蔓蜿蜒玫瑰盛开,遍布建筑的符文发出猩红的暗芒,逆六芒星不详的转动,发出古怪的光。
这座建筑锁困亡灵。
进入月光城的所有东西都出不去,其中包括活物,连死亡后连灵魂都被困在古堡里。
因为所有力量都会涌向黑暗。
涌向塞缪尔。
成为他的养料。
光明神降临深渊,却被黑暗吞噬,即将来临的风雨使驻扎在大陆上数千年的信仰崩溃,深渊之下神灵陨落,深渊之上毁天灭地。
剧烈的动静让所有人都深深记住了这一天,莉莉娅站在窗边,眼睁睁看着信仰被摧毁,教廷所有神像全部破碎,圣十字盾倒挂,蜡烛熄灭,海水逆流,倒灌淹没城市。
旧神的苏醒,注定会伴随着贪婪、掠夺、杀戮和血腥。
所有人都错了。
唐念也错了。
他其实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在书馆中,拿着一本四百年前古老贵族的厚重族宗,以男仆的形象告诉过她。
——“巫师自己选择沉睡,因为他召唤出了自己驾驭不了的东西。”
——“封印是他体内……他自己加的,不是血皇,不是老巫师,而是塞缪尔自己。”
——“而他的苏醒,则是沉睡后被贪心的人呼唤醒来。”
——“塞缪尔,拥有这个名字的存在,现在不死不灭,拥有无数分.身。
——在他沉睡两百年后,有位卡文迪伯爵悄悄用鲜血写下禁忌咒符,唤醒的沉睡中的男巫,只因他肉体日渐衰老,却又娶了年轻的夫人,不想死,想要换命。”
——“可是他不知道,男巫早已不再是男巫,他们所有人都错了。”
深渊终于归于平静,黑色的雾气散开,唯有沸腾的岩浆发出扑扑簌簌的微弱动静。
大地之上,先是吸血鬼,再是所有光明教徒,全都陷入梦魇一样伏地跪下,向着黑暗神殿的方向。
唐念看着那道影子,心中震动。
真实的世界之中,会有这样的存在吗?
她早该猜出来的,其实塞缪尔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最后一个男巫。
而是恶魔。
那个可怜的巫师早已死去数百年,他是恶魔的仆人,无意间召唤出恶魔,又将那股无法抑制的黑暗以生命为代价封印在体内,陷入沉睡。
所以“男巫早已不再是男巫”。
项圈上的名字的确是塞缪尔。
男巫是塞缪尔,但塞缪尔不是他。
唐念第一次在晚宴上见到落水少年时,就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不知道,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没有骗人。
是一无所知的唐念将那个巫师的名字赠予了他。
唐念抬手,摸到腕间灼热的圈环。
如果这个不是封印的话,那么封印会是什么呢?她垂眸,看向那具熟悉的、破碎的身躯。
卡文迪伯爵想要动用禁术更换苍老的身躯,因此盯上了世界上最后一个男巫的身体,却无意将黑暗从封印中放出,因此出现了懵懂无知的,毫无记忆的,新生的“塞缪尔”。
那么看来,真正的具像化封印,其实就是地上这具残破的身躯。
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
冰冷的感觉直抵灵魂,快要将她冻住。
“都猜到了吗?”
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锐。
被放大了许多倍的触觉,让她清晰的意识到有人贴住了她。扣在腕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脑后,压着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压的无法动弹。
像一只正在被蜘蛛吞噬的可怜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