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某一时刻表现得极其不稳定,仿佛被狂风吹过一样,拼命闪烁。
“要结束了。”
希瓦纳斯的声音响起,语调温柔,像潮湿的雾气。
“唐念,我会去找你,等我。”
他的声音太过郑重,像在承诺。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但是,来哪里呢?她不就在这里吗?
唐念眼皮动了动,浑浊的思绪有一瞬间清明,她有些茫然,看着周围凝固的景色,意识到这似乎不是当下自己会存在的地方。
转过头,发现在时间静止的世界里,脚踩黑衣人、拥抱着她身体的天使倏然回过头。
他眼睛上的丝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扯下来了,露出冰雪一般苍白剔透的眼眸。
没有聚焦,直勾勾地凝在她的方向。
希瓦纳斯还在拥抱她,动作轻柔地梳理她的头发,像在照顾一只没有自保能力的幼猫。
然而下一秒,他眯了眯眼,倏然转过身,挡在她面前。
轰的一声,空气都有片刻扭曲。
极其恐怖的撞击力在希瓦纳斯面前炸开,汹涌的敌意和掠夺意图不加掩饰,被他用身体生生阻挡,没有留下伤到身后人的可能性。
唐念看到了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看到如碎金一般散在空气中无声飞扬的金色长发,继续仰头,看到了近在咫尺间,一双双巨大纯白的六翼翅膀,几乎遮蔽了所有视线。
每一根羽毛都像宫廷画师精心雕琢出的工笔画,威严而又夺目,传递出极具震撼力的磅礴美感。
她颤抖着,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
是沙利叶。
他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在时间凝固的夹缝中,在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无限延长的0.01秒之间。
于是他冲破时间的牢笼,察觉到了属于弑神精灵的气息,并准确地撕毁结界走了进来。
他看不见她,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位置。
宋一森曾经告诉她的神秘学轶闻没错,沙利叶的大部分力量来自他的双眼,神忌惮他,所以剥夺了他的视力。
可神仍旧无法控制他,于是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并在没有双眼的情况下,感知出了精灵拉出的魂场,找到了他的信徒。
希瓦纳斯的发丝飞扬,两股同样汹涌的力量在空气中达到某种制衡,时间无限放慢,结界与现实的磁场割裂。
他没有让开,高挑修长的背影像一座巍峨的山,矗立在唐念面前,生生承受住了来自天使的攻击。
无数细小的破裂声从脚下的大厦传出,厚重的花岗岩装饰墙大块大块从建筑上剥裂,又因暂停的时间悬浮在空中,无数落地玻璃窗甚至写字楼内的装饰物和摆件都产生不同程度的震裂。
他们这一击对彼此来说无关痛痒,却会给人类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
唐念低头看去,数十层的高度,如同站在万丈悬崖前,看一眼都会因恐高而产生眩晕。
“放开她。”
天使居高临下,冷声审判,“对信徒不敬,应该被鞭打后绞刑。”
他在说完全符合神意志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事实,神的教义中没有这一条。
可他本就有审判的职能,他说出什么,什么就成了希瓦纳斯的罪行。
一些浅绿色的液体飞溅,纷飞出无数发光的蝴蝶。
希瓦纳斯没有让开,生生承受住天使三下的攻击。他没有让开,是因为他身后有唐念。
也是因为有唐念,所以沙利叶的攻击极为收敛,不敢释放出真正的力量。
唐念看到破裂的衣袖和精灵手臂伤口处流出的金绿色血液,才知道刚刚那些是血。
希瓦纳斯吐了血?为什么?
而此刻他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大量血液从他的伤口处飞溅出来,他完全可以带着唐念躲开,可是他没有,不知是因为他不想躲,还是他不能躲。
唐念低头看到脚下的圈环,她的身体好像是从踏入这些发光的图腾间才开始凝实的。
出神间,听到希瓦纳斯沉声命令。
“下坠”
雪白的羽翼轰然向楼下坠去,如雪花落入深渊。
唐念怔怔的看着,忽然感到灵魂被撕扯。
她的双脚浮空,离开了地面,像是快要被吹走的风筝。
一双手握住她的腰肢,将她用力抱住。
“那个东西在召唤你了。”
明明灭灭的火光间,希瓦纳斯压抑住声音里翻涌的戾气,极力放轻语气对唐念说,“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会去找接你。”
唐念的思维不太清醒,迟疑的点头。
火苗在渐渐熄灭,发光的蝴蝶环绕着她,像在依依惜别,视线也变得昏暗。
某一时刻,叮的一下,世界恢复了走向。
唐念露出心急的神色,接着便见无数密密麻麻的藤蔓凭空而出,笼住了摇摇欲坠的高大建筑,在上面一层环绕一层包裹嵌套着。
“放心,这里我会修复。”
她开始在昏昏欲睡,闭上眼的前一刻,看到无数光晕从大楼边缘迸发,银发的天使隐隐显现。
姣好的唇瓣一开一合,似乎在对唐念说什么,又像是下达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远远凌驾于人类力思绪之上的审判。
唐年好像听到了一声祝福,“无人能伤害你。”以及一句,“你只存在于现界。”
睁开眼时,正被人紧紧抱着。
少年的怀抱冰冷,暗紫色的眸半掩着,空洞无神。
他似乎又一次陷入梦魇,连唐念醒来都没有发现。
她动了动,有些茫然,只记得自己刚刚好像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想不起来自己都梦见了什么。
塞缪尔没有沉沦进更深一层次的黑暗中,因此很快便从梦魇状态中醒来。
他动了动唇,眼球干涩地转动着,落在她的面孔上,似乎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是她又醒了过来。
“主人。”塞缪尔的唇颤了颤,手臂却收得更紧,“您回来了。”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您刚刚去哪里了?”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像株依附大树的菟丝花,死死地绞住唐念的腰和脖颈,连胸腔中的气流都被挤压出去。
即便在佯装镇定,声音中还是泄露出了他的情绪。
担心,紧张,惶恐,快要失去她的感觉,密密麻麻地挤压在一起,让他无法承受,又靠契约那一点微薄的束缚感知到她的存在,生生将她召唤回来。
此刻,她终于醒来。
塞缪尔放松了一些颤抖地抱住她
大概还有些不清醒,她贴着他,额头靠着他的肩膀和脖颈,动作亲近,充满放松和信赖。
她慢慢舒展了一下手臂,随后微微仰头,柔软干燥的脸颊蹭过他的锁骨和颈部的筋线,留下一下令他身体发麻的暖昧触感。
情绪变得柔软而酸胀,塞缪尔眼睛潮湿,拥抱住她。
没事,不管她刚刚去哪了,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身上为什么有多出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光明气息。
只要她回来。
只要她醒来。
他都可以不在乎。
塞缪尔露出满足的神色,紧紧地拥抱她,将脸颊埋进她的发丝里。
“主人……”
他轻软的声音像在撒娇。
他就是在撒娇,感受到她的依赖和亲近,所以怯弱的仆人也想示弱,得到她宠爱。
似乎也在回应他,柔软的唇瓣和小巧的鼻尖轻轻碰到他的下颌,又随着她的动作从他的唇瓣上划过。
唐念的后背轻轻贴着他的身体,似乎无比信赖地躺在他的怀抱中。
皮肉与灵魂相贴,传递着脉脉温情。
为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
人类的灵魂人类仿佛一只小小的、贪睡的动物,安然靠在他的怀抱中。
像是得到默许,塞缪尔垂下头,无比轻柔又慎重地吻了吻她的睫毛,又靠近她柔软干燥的唇瓣,认真地询问,“主人,我可以吻你……”
却被她喉间带着困倦的声音打断。
她轻轻说,“希瓦纳斯,我好像睡着了。”
寂静蔓延。
偷来的美好摇摇欲坠。
塞缪尔看着她,身体一寸寸僵硬。
她的睫毛动了动,似乎还要说什么。
赶在开口之前,塞缪尔捂住了她的嘴。
某种恐怖的预感告诉他,应该在她困倦模糊的时候探知更多信息,问出那个名字是谁。
可他无法接受任何自己得到不被爱的可能性。
轰隆一声,无数日夜筑起的心巢坍塌破碎,他的灵魂又一次坠落在万丈深渊之下。
“主人,在喊谁?”
她的温柔和亲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那个名字的持有人,她喊错了。
希瓦纳斯,听起来像光明令人作呕的、虚伪的名讳,她的发音奇特,语调柔软,带着亲昵与信任。
那并不是他们世界的语言,可塞缪尔知道她在喊什么,她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唐念睁开眼。
费力辨别着眼前的少年,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出神。
“塞缪尔?我这是……”
她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品出唇间残留的浓烈腥甜。
在她沉睡的期间,塞缪尔给她喂了血。
只是当下,她迫切地想要脱离这个怀抱。唐念想要坐直身体,看到自己的衣襟上也有大片大片血迹。
这已经不是喂血了。
她伸手摸到他的胳膊,不顾他微弱的抗拒,将袖子卷了上去。
不出所料看到了无数伤口。
“你……你要死吗?”
塞缪尔仍然直勾勾的看着她。
像在观察主人的猫科动物,冷静的分析着她被人掠夺走的可能性。
那个名字应该是在她灵魂中留下烙印的光明种族之一。
是的,之一。
她的身上不止有一种烙印,而那两种皆是来自光明种族,来自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甚至快要笑出来,勾着唇,俊秀精致的面容却在无数挣扎的情绪中变得怪异而扭曲。
他颓败地捂住自己的脸,感受到掌心的潮湿,无力的说,“主人先不要看我。”
太丑了。
不想被看到这一面。
“你都受伤了。”唐念拉过他的胳膊,眉头直条,“为什么又伤害自己,为了给我喂血吗?”
她几秒之前,喊了别人的名字。
几秒后,又来斥责他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塞缪尔觉得自己没救了。
因为他极其渴求主人的训斥,这是她在乎他的证明。
塞缪尔无法死心,他认定是自己被抛弃的那一百年间,有卑鄙的光明种族趁虚而入,蒙蔽了她的视线。
他再一次探下手掌,重新感知着她身上的那些烙印。
唐念感到不适,向后挣扎。
她的抗拒令他心碎。
也与不久前亲昵新来的模样形成巨大对比。
也是在此时,塞缪尔终于清醒了一点,轻轻摸着人类清瘦的脊骨,良久后感知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主人是违心的。”
她往后退,他就抱的更紧。
压住她的后背,看她一点点拧紧眉头,神情抗拒。
“请先不要动,让我看看,是谁对主人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