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有五官,但眼睛是苍蝇的复眼;有上下唇,但同时还有上下颚须和茎节;脖子和身体是等粗的,覆盖着两对薄薄的鞘翅,还特地画得管道一样细长,另外还长着面条一样绵软的手脚,也不知道能扒拉些什么。

“好……”绮琅微笑的嘴抽动了一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夸奖词,半天才说道:“好一个……弗兰肯斯坦啊……”

羊角少年玄心求知若渴,“弗兰肯斯坦是什么?”

“就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类巨人,你画得很好。”绮琅带着一秒都不想多看的手速,把画收了起来。

司明月真的很奇怪,于是拉住最近的策,低声问她:“既然天人最像人类,为什么不直接按照天人的形象来画呢?”

“人类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模样自然是一直在变!”策抖了抖她的狼耳,似乎在笑话她问了个傻问题,“曾经有野史记载,他们还长出了四只眼睛,手脚也变成了可以滚动的轮子。怎么可能还是天人的模样?”

好像很有道理,司明月压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问题是,他们好像解释得都很有道理,但真的画得一个比一个惊悚抽象。

好在绮琅已经收拾了所有画像,最后以一句在她看来很敷衍的夸奖做结束,“很好,同学们都画出了心目中的人类,我相信,人类的确就是这些模样。”

原来这只是餐前佐料。真正的历史课,现在才开始,今天的主题,就是人类历史。

在司明月极有限的认知中,上古时期的人族和妖族是互通的,那么人类历史,就应该截止到上古久远的年代;然而这堂课似乎颠覆了她的想象。

绮琅说:“众所周知,我们对人类的历史发展的认知,有一个断代,这个时期是多久?”

有人举手。

“涂山素。”师长点名。

举手的白狐少女大声回答:“一万年!”

“很好,”绮琅让她坐下,点点头,“我们断代了一万年,这是因为天人族的鸿钧长者迁九洲的人类到中洲,又在中洲布下结界,以保存实力最弱的人族。人类经过一万年的发展,重新繁荣起来,直到结界的契约到期。”

她在虚空画出了一张地图,正和昨晚姬肆辛画的一模一样,然后将虚空海之中的中洲高亮显示出来:“结界消失,人族和妖族重新进入磨合期。”

司明月作为旁听的幼崽,对这一段简直如堕云雾。

结界消失了吗?

她不是才拿着九洲杖,到化外来寻求下一段和平吗?

然而绮琅师长的历史仍在演进。

“这一段时期,我们称为‘混乱期’。人类以科技和智慧、妖族以尖牙利爪和灵气的强悍,两族之间爆发了持续上百年的战争,最终以人类的惨败而告终。请问,人类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举手,又是涂山素。

这回绮琅没点她,而是看向了司明月,深棕的眼瞳里有着平和的智慧,“天人族的幼崽,你来回答看看。”

司明月一瞬间有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恢复仪态,试探回答:“因为……妖族的实力强大?”

“对,这是最表层的原因。”绮琅微笑,继续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我怎么知道啊!我连这段历史都不明白!

她在心里叫喊,但嘴还得跟着脑子分析,“因为妖族的寿命长?”

这回换来了师长略含嗤笑的否定,“寿命长可不一定是好事,正因为脱离了短暂生命的危机感,妖族往往懒散、蛮横,遇事只会动用武力,而不会动脑子。和人类的交锋中,妖族数次吃亏,都输在了这里。”

绮琅点了点自己的头脑。

被人指点说脑子不好,司明月以为,妖们应该会不太开心。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大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嘲讽,甚至有人很赞同地点头。

只有涂山素一个人在不满地嘀咕,“我很聪明的,比他们都聪明。”

之所以司明月听得到,是因为她“嘀咕”的声音几乎和师长绮琅的声音一样大。

……

司明月依旧被众人的目光盯着,绮琅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她觉得师长似乎在逼她讲出一个不大光彩的理由:“因为……祸乱自生?”

绮琅笑了起来。

师长一笑,学生们也跟着她笑。然而绮琅很快便止住了笑容,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盯着她,仿佛找到了同类,“祸乱自生,你果然明白。”

她心里一咯噔。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好像师长敏锐的目光,一下子在这么多异类中,找到了和她心心相印的同类一样。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绮琅是不是人类。

但绮琅的两只狼耳微微动了一下,打消了司明月所有的怀疑。

“智慧是一把双刃剑,人类拥有智慧,但也同时拥有了野心和诡谲的心计。”她说:“人类阵营在与妖族战斗的过程中,逐渐分裂,他们妄想拉拢妖族,成为人族的统治者,为此,不惜和妖族纷纷签订契约。契约里出卖同胞的事比比皆是。”

此后,又历经了两千年,一部分人类被妖族同化,更多的成为了妖族的口中粮,或是折损在自己人内乱之中。

从此,人族越来越弱,领地越来越小,最终在一次同归于尽式的爆发战争中,有人动用了妖族的禁术,想要效仿鸿钧长者,重新布下中洲结界,结果导致了整个版块剧烈震动,最终沉入了海底。

人类再一次从九洲中消失了,不同的是,往后的三千万年,他们再也没有出现。

人类彻底被清除了。

这个时间跨度过于漫长,连当初的妖族都也迭代了不知多少。关于人类的记载,早已湮灭在久远的过去,也许有一些文化或者制度流传了下来,但已经没人……或者说,没有妖族能够说得清楚。

司明月坐在草地上,原本鸟语花香,晴日和煦带来的好心情逐渐被另一种更为沉重的心绪取代。她不明白这个历史。

结界明明没有消失。

她人类明明生活在中洲。

或者说,是哪里出了岔子。但无论如何,他们上演了一出悲惨结局的故事。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如果结界没有了,他们是否也会按照这样的剧本演下去?

自相残杀、争权夺利,在有外敌环伺的威胁下,仍被内心的贪婪本性所驱使,最终重蹈全族覆灭的覆辙。

她不敢假设。

绮琅的课已经讲了很多,妖们听得啧啧称奇,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神。

历史给她的震撼,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堂课。

绮琅走的时候,一并带走了她的讲课道具——花、草、蝴蝶、小溪和太阳。

司明月不可置信地盯着身下疯狂纠缠的细草长藤,它们互相遒结、扭曲,织成了一块一望无际的深绿色地毯。她感到屁股下有一阵蠕动,惊得弹跳起来,发现只是一支藤蔓正在拼命地拱出花苞,当她挪开后,那指甲大小的花便在她眼前,肆意地开放。

周围的绿变浓了,有些粘稠的意味,四处围绕着同样的藤蔓,只是比身下那几支粗大得多,也稳重得多,并不大动弹,但其上生长着艳丽的花朵,每一朵足有一人环抱大小,美丽又诡异。

头顶没怎么变,仍是一贯的那种昏黄无力的阳光。太阳好像个巨大模糊的光圈,甚至可以直视;同样的,并不令人感到温暖。

司明月对这种扭曲的上课环境感到窒息。

她找了块稍微平整的藤蔓地毯坐了下来,尽量忽视它们蠕动的可怕触感,迎来了第二位师长——翼妖青鹤。

不知道他的原身是否真的是鹤,总之这位雅致的师长看起来很孤傲的样子。他穿着和长昭同样的交领深衣,衣领和襟缘绣着绚烂的红霞,墨色的长发流云一般垂下,整个人看起来秀雅又清淡。

这堂课教术符。

从周围一片哀嚎和痛苦的神色能看得出来,术符似乎不太受欢迎。

青鹤的教学方式和绮琅截然不同,完全没有上一堂课的循循善诱。他在虚空画出了一道符咒,线条一笔构成,简单又朴实无华,然后勒令学生们:“画。”

就这么没头没尾,就这么简单粗暴。

别人痛苦,司明月也痛苦。

妖们拿出了用惯了的文具笔,纷纷七扭八歪地画了起来。他们眼前的空气随着笔下灵力的凝结,排布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司明月则瞪着眼睛干看着,像极了一个临时上课却什么都没带的插班生。

最后,青鹤师长给了她一支笔。

她如获至宝地道谢,接着模仿着线条的形状,将它画了出来。

青鹤一直拧眉看着,他穿过那些奇奇怪怪像纠结的蚯蚓一样的爬虫术符,眼中的嫌弃仿佛能凝成实质,然后一个个点评:

“涂山素,重画。”

“满果,重画。”

“策,重画。”

“鼬,重画。”

“玄心,最末一撇歪了。”

……

每走一圈,就会死掉一批术符。

最后他走到了司明月跟前。

司明月在打量那只笔,而他则在打量司明月。

他曾经受邀去天人族为他们的幼崽讲授过一段时间的术符,因此知道天人幼崽是什么样子的。

逞强、顽劣、虚荣,还喜欢欺凌弱小,伶俐可爱的外表完全掩藏不住他们劣质的心灵。似乎只有长大后,那些美德才会重归于他们身上。

但眼前这个幼崽,似乎有有所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四只眼睛:眼镜

手脚轮子:汽车

如果外星人来到地球,可能也会以为钢铁玻璃是人类的外骨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