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裕泰客栈,江连横在柜上简单要了一顿便饭,让伙计送上楼。
众人吃完了一抹嘴,便开始就是否要对乔二爷动手,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河岸边上,并没有找到赵国砚的身影,要么被什么人补刀,已经死了;要么被鬼子的守备队抓住,身陷囹圄。
相比之下,前一种状况似乎更好一些。
但无论是死是活,大伙儿对赵国砚的情况,都很悲观。
此时,江连横的心里,早已全无生意的想法。
他跟李正西二人,力主来硬的,直接砸了乔家窑,末了再回奉天,把恒瑞和荣安两家药铺的掌柜收拾干净。
王正南和刘雁声,乃至闯虎,却都认为砸窑并不可取。
一则,是身在营口即为客,猛虎难压地头蛇。
二则,如果刺杀一事,乔二爷确实参与其中,近期必定会严加防范。
砸窑未必能成,就算事成,又该如何脱险?就算脱险了,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几人大老远跑来一趟营口,就为了打打杀杀,耀武扬威?
江连横并不言语。
李正西却义愤填膺,当众呵斥道:“你们这些说法,归根结底,都是在掰手指头打算盘。可这不是买卖,也不是生意!摆在眼巴前的事儿,就一个,咱们江家的人,让人碰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一番话,众人无可反驳。
王正南劝慰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谁也没这么说呀!”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正西气得嘴角抽搐,“要是不让这乔二出点血,别人以为咱们好欺负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心寒了,谁还给咱们卖命?”
话音刚落,李正西忽地又抬手一指,却问:“哎,那小子,你他妈在那写啥呢?”
闯虎浑身僵住,慌忙合上记事本,解释道:“没、没啥……我就是觉得,你刚才说得挺好,可以记下来,以后编排编排。”
李正西霍然起身,大踏步地走到桌前,一把抢来床下罂的记事本。
闯虎大惊失色,连忙哀求:“哎,少侠,别、别撕呀——”
“嗯?”
李正西一瞪眼,闯虎立马换上讨好的神情。
“撕撕撕!撕了好,说书最彩的永远在明天,小说最悬的永远在下回,最好的永远都是还没写的,撕吧撕吧,少侠别生气,嘿嘿。”
李正西坐回原位,挨着道哥,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欲要再说什么,却被江连横抬手打断。
四风口年岁相当,差不了多少,若要细分,西风也不过中等,可他那秉性做派,一旦气血倒灌,谁也压不住他的心火。
整个江家,也就只有江连横和胡小妍二人,能不动声色地镇得住他。
“国砚,算是我起家的元老。”江连横沉吟半响,方才面色阴沉地说,“乔二,必须死。”
西风说得没错,创家立业的时候,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
而且,时过境迁,赵国砚虽然还没在线上响蔓儿,但在江家做事,手底下也带着不少崽子,必须要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何况,赵国砚本身就是为了救江连横而挂彩负伤。
道哥定下了基调——人必须死,余下再有争论,便只能在手段上做做文章。
刘雁声喃喃道:“那就得想办法,先在官面上疏通一下。”
江家当然有靠山。
张老疙瘩手握重兵,有权有势,是奉天新贵不假,但要论整个奉省,还远远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其义兄冯德麟权势与其不相上下,又得在奉天跟老方在关外安插的心腹斡旋暗斗,争权夺利,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因为这屁大点的小事儿前去叨扰,纯属自讨没趣。
想要把事儿办得干净,没有官面上的默许,实属万难。
“或者,咱们要是干得神不知鬼不觉,悄摸没动静,那样也行。”王正南沉吟道。
“伱说得倒容易!”李正西撇撇嘴,“我虽然没去过乔家的宅子,可听你们的说法,好赖不计,那也十来个人呢,咋可能悄摸没动静?”
“嗐!想想办法呗!”王正南指了指头,“动动脑子。”
刘雁声接茬儿道:“要是能把那宅子里的下人,都调出去,也行。反正,他们又跟我们无关,只是有点碍手碍脚罢了。”
“起火!”闯虎冷不防冒出一句,“要是起火的话,大家趁乱跑出去,你们再进去,行不行?”
“行,太行了!”李正西揶揄道,“记得带上点孜然,方便入味儿。”
闯虎干笑两声,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就随便说说,给你们开拓一下思路,别当真,嘿嘿,别当真。”
“你都要放火了,还冲进去干啥?把房门一锁,不就完了么!”
李正西连连摇头,实在想不明白道哥为啥非得留着这么一号人。
闯虎一听,慌忙摆手道:“我可没要放火,就是说说而已。”
“诶?”刘雁声忽然提议道,“要不这样,我们在路上把乔二爷做掉,派个面生的小弟,做完就直接回奉天?”
经过赵国砚的跟脚,众人已然完全洞悉了乔二爷每日的行程。
太过规律,因而更容易设下埋伏。
的确是个可行的方法。
众人互相商议了片刻,都觉得可以尝试,于是便不约而同地看向道哥。
然而,江连横还是一言不发。
沉默,代表他对这个建议仍然不是十分满意。
他努力回忆着老爹传授给他如何做脏活儿的经验,借刀杀人、浑水摸鱼、偷梁换柱……
所有计策的前提,都是要足够了解目标。
江连横觉得自己对乔二爷的了解已经不少了,从他的家世、生意、货运,到每日的行踪、看重的事物,甚至于夫妻间的夜话……
因此,总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
转眼间,时过正午。
窗棂上投下的斜方格阴影,从屋子的南墙,缓缓移到了东墙。
众人难免有些困顿,强撑着又陆陆续续提了几个清人的建议,却始终没有得到江连横的认可。
直至最后,大伙儿实在计穷,就只剩下干坐着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爹江城海曾跟他说过,容易想到的计策,别人也能想到,越是计穷之时,便越是奇谋出现的时候。
“道哥,那就实在没辙了。”李正西一拍大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盼着那乔二在道当间被车撞死吧。”
死于意外?
被车撞死,似乎还不如投毒。
王正南笑道:“那你还不如盼着老天爷‘咔嚓’一道炸雷,把他劈死呢!”
“被雷劈死?”江连横突然应声重复了一遍。
众人不禁诧异,这最没谱的主意,竟然得到了道哥的回应。
要不,找个道士做法?
几人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明说出来揶揄道哥。
江连横却一本正经的问:“什么人会被雷劈死?”
众人莫名其妙,低声嘟囔着说:“那……大概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的人吧。”
老话总是这么说,可谁也没真正看见有人被雷劈死。
“对!亏心,亏心就对了。”
江连横当即豁然开朗,连声说道:“乔启民这人有什么毛病?国砚说过,闯虎也说过,就是有点神神叨叨,去教堂做礼拜,寺庙也去,道观也去,没事儿还要去善堂,天天晚上头睡觉以前,还得给列祖列宗问安。”
众人眼前一亮,若有所悟。
王正南最是感同身受。
毕竟,他曾在老爷阁,亲眼见过那些烟鬼药渣子是什么德性。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乔二爷想必也见过那番场景。
世家大族的身份,祖宗先辈的名声,仿佛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乔二爷的身上。
巨额的利润,又使其无法收手作罢。
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地假托鬼神,用以自我安慰、自我麻痹,正像那走在山路上,频频回首过客,越陷越深,终于陷入迷途。
越是看重的东西,就越会成为其弱点。
说到此处,众人也明白了三分。
“要是让这个乔二,自己陷进去,神神叨叨地疯了……”李正西自顾自地嘟囔道,“这样的话,再要动手就方便很多了。”
坐在旁边的闯虎,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致。
这可比前月下、采风偷月来得刺激,当下便习惯性地伸手往怀里摸,结果却落了个空,目光便可怜巴巴地落在西风手边的茶桌,那个被撕烂的记事本的封皮上。
可问题是,这要如何操作,并且能顺利铲掉乔二爷?
“这你们得问他了。”江连横终于喜笑颜开,目光落在刘雁声身上,却道,“雁声,你根儿上是江相派,‘金’点的生意,不知道怎么做局?”
刘雁声闻听此言,当即开悟。
毕竟,他是彻头彻尾的门里人,江相派四绝:英耀、扎飞、军马、阿宝四篇,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道哥,要做扎飞局?”
江连横点点头,旋即起身说道:“我要他的钱,还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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