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周云甫

第201章周云甫

奉天西南城郊,朱家庄。

晌午时分,村东头热热闹闹,韩策一马当先,身后领着一队车马并十来个护卫。

众人在大院门口停下,韩策怀抱貂皮大氅,穿院进屋,来到炕前。

“舅,舅?醒醒,我来接你回城了。”

“嗯?回城?回哪去,海城吗?”

周云甫睡眼惺忪,在外甥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看样子有点懵,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提起海城,证明他真的老了。

韩策并不意外,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舅舅的糊涂,当下便帮着老爷子穿衣提裤,套袜踩鞋,一边忙活,一边帮他回忆道:“舅,你忘啦?江小道那小子,现在到处给咱们拆台,你昨天派人让我把伱接回去,压压地面儿。”

周云甫像个孩子,任由外甥摆布。

“啊,对,我想起来了”老爷子似乎在炕上搜寻着什么,“那个,外甥,你去把城海叫过来,让他去处理这事儿。”

韩策停下手头上的活,目瞪口呆。

“舅,你说啥呢?海老鸮都已经死了,而且,江小道是他儿子啊!”

“对对对,城海死了,嗯,陈万堂也死了,对,我想起来了。”

“舅,你没事儿吧?”

“没事啊,刚才刚睡醒,现在好了,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韩策有些犹疑,转身吩咐下人给舅舅倒了杯茶,让老爷子缓一缓。

休息了一袋烟的功夫,周云甫才披上貂皮大氅,戴上棉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屋里走出来,在韩策的引领下,茫茫然地钻进马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门外,十来个心腹护卫,见老爷子这副神情,彼此之间,隔着寒风相视几眼,没有说话。

韩策挑起轿帘子,喝道:“还愣着干啥,赶紧走呀!老爷子不抗风,你们不知道?”

闻听此言,大伙儿这才回过神来。

车夫挥起八股长鞭,护卫们或是骑马、或是围车随行,纷纷朝东北方向进城而去。

这两三天以来,在胡小妍的安排下,江小道在奉天造势响蔓儿。

虽说谈不上招兵买马,却总是在暗戳戳的拆周家的台。

吊诡的是,周云甫明明把小道等人卖给了白家,但知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因而多数人竟还把江小道等人看做是周家的堂口。

事实上也没错,江小道原本就是周家的暗堂口,只不过被喇叭嘴一番叨叨下来,如今水落石出,暗堂口便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想当初,要不是周云甫给他出钱,有些事,他未必能办得如此顺畅。

“穿堂风”、“串儿红”、“海老鸮”,死的死,风的风,伤的伤,江小道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不过,小两口这种喧宾夺主,公然拆台的行径,显然已经触及了周云甫的底线。

无论是否情愿,他都必须得回奉天了。

否则,照这势头发展下去,韩策未来势必要被江小道这帮年轻后生架空。

可惜,时间并不站在周云甫这一边。

老爷子随手拿起马车里的报纸,问:“这是今天刚买的?”

“对,知道你要看,来的时候特意去买的。”韩策欣喜道。

周云甫如今总是明白一阵,糊涂一阵,当下明显比刚才看上去正常不少,于是立马摊开报纸,翻阅起来。

然而,马车颠簸摇晃,老爷子眼睑上的薄膜又似乎越来越混浊,报纸都贴到鼻尖上了,眼前仍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念,你给我念!”周云甫把报纸摔在外甥身上,跟自己生气。

韩策接过报纸,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耐心地念叨起来。

南北议和的情况,进展不错。

目前看来,孙大炮似乎比方大头更急于休战和谈。

念完了这则重大新闻,翻到下一页,一则讣告吸引了韩策的注意力。

“舅,我没记错的话,赵季和是不是赵总督他胞弟啊?”

周云甫想了老半天,说:“好像是,他咋地了?”

“死了!”韩策回道。

“死了?念,好好给我念念!”周云甫倍感意外。

赵季和,那可是朝廷九大总督之一。南国虽然大乱,但会党一派,通常情况下对地方大员,往往采取拉拢同盟的姿态。

尤其是对待这样一位封疆大吏,将其架空,虚以高位,仅就稳定局势而言,远比草草杀掉更为稳妥。

赵季和也是当世能臣,镇守川边,与英国佬周旋,阻挠其北上裂土分疆,治下地方,改土归流,巩固一统,亦有功劳。

不过,他跟他哥一样,骨子里仍是忠君,想的仍是朝廷。

保路斗争兴起,赵季和血腥镇压,不利,清廷调遣新军驰援,致使荆楚空虚,这才给了会党可乘之机。而后川渝光复,赵季和交权,不料士兵再起哗变,会党认为是他从中作梗,干脆一杀了之。

&t;divtentadv>这本是上月月末的消息,只是如今才传到关外这边。

赵家兄弟两人,分别担任东北、西南,两方总督,同样面临会党攻势,各自际遇却大不相同。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西南总督遇刺身亡,竟也能牵动万里之外的东北局势。

临近中午,周云甫回到奉天城南秘宅,简单扒拉了两口饭,烧了一袋大烟,随后便无精打采地躺在炕上,昏睡了一整个下午。

明明只赶了半天路程,老爷子却足足歇到了深夜,等到大家都困乏了,他这边倒来精神了。

先是吩咐几个老妈子,给他煮粥做饭,紧接着,又派人去找张九爷和大茶壶福龙。

老爷子用过饭,没等多一会儿,张九爷就赶了过来。

刚一坐下,老爷子就问:“这两天,城里什么动静?”

张九爷便把市井上的风言风语,挑着重点,汇报道:“江小道那小子,名声属实是越来越响,而且,这两天一直都在暗戳戳拆台。这小子,好像背后有高人指点,安排得很有条理,看起来不像是那些吹牛逼的愣头青,只顾出名。”

周云甫问:“那有没有听说咱们把他卖给白家的消息?”

“这倒确实没听过。”张九爷想了想,接着说,“江小道他们能不能猜到,我不知道,但至少在省城老少爷们儿眼里,老爷子你的面子,还是一点儿灰都没有呢!就是”

“就是觉得,白家倒了,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海老鸮父子俩在帮我?”周云甫替他解释道。

似乎,有点功高震主的意味了。

张九爷尴尬地笑了两声,宽慰道:“都是一帮空子瞎说话,当初要不是老爷子你稳住了巡防营,那海老鸮也砸不了白家的窑。”

周云甫没兴趣听这些廉价的吹捧,便又问道:“白国屏被江小道杀了,这我倒不意外,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一个人都没折,到底哪来的人手?”

“倒是有人见过其中几个,但都说面生,也不知道江小道是从哪搬来的救兵,总之,身手都确实不错。”

周云甫微微点头:“白国屏他们,中了埋伏,消息是你报给他们的,而江小道他们,又一个人都没折白家有没有怀疑过,是咱们故意骗他们?”

按理来说,白家确实应该有这方面的怀疑。

“嗐!老爷子,白家现在已经彻底乱套了,就剩白国屏他姐,一个人顶着,可我觉得她也撑不了多久,白家肯定就要分家了,就算怀疑,他们也没能力再做什么。而且,我听说,白家少姑奶奶去找江小道讲和,结果没谈妥,手下一个翻译都被人扣下了,还剁了手!听说,现在正准备从奉天逃跑呢!”

周云甫躺在藤椅上,感叹道:“那小子,果然是个麻烦,当年就能看出来,他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说江小道是麻烦,那是对韩策而言。

可要不是因为江小道,白家就不可能被清得这么干净。

张九爷跟着捧:“老爷子慧眼如炬,看得长远!”

周云甫思忖了片刻,掂量着说:“你有机会,可以再去探探白家的口风,江小道他们年轻气盛,保不齐会要赶尽杀绝”

言未毕,门外突然有人通报。

“老爷子,我把会芳里的大茶壶福龙带过来了。”

周云甫拿起大烟枪,头也不抬,只懒洋洋地说:“让他进来吧。”

其实,韩心远在“会芳里”拆台以后,告密的,不仅仅是福龙一人。

另有两三个小弟,或是因为不相信小道能成事儿,或是因为想得到周云甫的重用提拔,也找了机会,去“和胜坊”找韩策告密。

可周云甫唯独把福龙找过来,足见其身为前任龙头瓢把子,对人性的揣摩、拿捏。

他清楚福龙想要什么,也了解福龙心中的那种不甘与忿恨。

点头哈腰,笑脸逢迎,永远换不来别人的尊重。

人们似乎总觉得,奴颜屈膝者是自轻自贱,其实不然,越是卑微的人,对尊严的渴望,反而越是病态。

尤其是在这长幼尊卑、泾渭分明的世道,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与其可怜位卑者的遭遇,不如提防他们的歹毒。

大茶壶福龙走进屋内,就像是太监见了皇上一般,低头猫腰,倒腾着小碎步,走到藤椅边上,噗通一声跪下,纳头便拜。

“草民福龙,叩见周大人,周大人吉祥!”

闻言,周云甫一愣神,差点儿忘了,自己大小也捐过一个官,虽然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好长时间没人这么叫了,今晚冷不防一听,还挺美!

简单问答了两句,大茶壶福龙便主动替老爷子出主意。

“大人,江小道他们嚣张跋扈,不懂规矩,在会芳里拆台,草民有个主意,没准能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韩策撇了撇嘴:“你能有啥主意?”

显然,他跟韩心远等人一样,也并不把福龙这个龟公的话,放在眼里。

别说是他,就连站在一旁的张九爷,也都是相同的态度。

福龙眼下也不在意,只顾着在老爷子面前表现自己,头也不敢抬起来,只管说:“大人,你在巡防营有人脉,依草民愚见,要对付江小道,可以尝试去找王延宗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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