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奉天巡警分局。
审讯室内,返潮的木头,熟悉的霉味儿。
棚顶上的电灯泡,仍旧散发着昏黄色的光亮,招引来无数的蚊虫小咬,“叮叮铛铛”地乱撞一气。
屋子里鼾声不断,声音很轻,但很沉稳。
“老七?老七?”
关伟喊了小半天,见仍然叫不起宫保南,最后干脆上前狠踹了一脚。
“老七!你长点儿心吧!这种情况,你怎么睡得着觉的?啊?”
跟
这里虽然不是真正的监狱,但实际上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
宫保南被一脚踹醒,只觉得电灯泡的光线有点儿刺眼,便用手挡在脸上,低声咒骂道:“你他妈有病吧?伱自己睡不着,还不让别人睡?”
“想想办法呀!”关伟急得原地打转,“早上刚放出去,现在又给抓回来了,老赵那个王八蛋,到底啥意思,还不说!”
“他既然不说,你有啥办法?”宫保南扬了扬下巴,看向牢房上的锁头,“咋地,你还想越狱啊?”
别说,关伟还真犹豫了一下,可转念一想,又赶忙冷静了下来,走到老七身前,蹲下身子,神经兮兮地问:“老七,老爷子不会不管咱们了吧?弃子了?”
“就算是弃子,你又能咋地?”
宫保南拢了拢地上的干草,换了个姿势,面向墙壁,又躺了下来。
“再说了,就算周云甫不管咱们,大哥也不至于不管吧!就算大哥也不管,咱跟他那么多年了,至少也能让咱死得明白点儿吧!”
“呸呸呸!”关伟连声啐道,“都被关起来了,你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张嘴闭嘴就要死,咋的,你活够了啊?”
“那倒不是,可咱俩被关起来,也不冤啊!”
“得得得!你还是睡你的吧!别给我这添堵了!”
宫保南想了想,又忽然翻过身,坐了起来,说:“你往好处想,咱俩现在在哪?这是审讯室,还没在大牢呢!而且,咱俩还能被关在一块儿,这就说明,起码现在来看,没多大的事儿!”
关伟咂了咂嘴,脸上的焦虑,并未减轻。
“这道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问题是,我心里没底啊!不管是啥安排,哪怕说让咱俩在巡警局里自杀,也得让咱俩知道一下吧!现在这没着没落的,俩眼一抹黑,能不心慌么!谁知道那白宝臣憋的什么屁!”
宫保南嗤笑一声,说:“这有啥?啥事儿都得告诉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这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你还混个屁呀!”
这说法显然不能让关伟满意,只见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哀声道:“我要是像你这么没心没肺就好了!”
“那不能!你是狼心狗肺嘛!”
说话间,审讯室的房门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关伟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把脑袋卡在木桩之间,斜着眼睛看向门口,却见巡警老夏端着两盘泔水似的饭菜,走到近前,摆在地面上。
“六哥!七哥!不好意思,今儿晚上只能委屈你俩一顿了!”
“等会儿!老夏,现在是啥情况啊?准备啥时候放咱俩出去?”
关伟一边说,一边探出胳膊,想要抓住老夏,可对方似乎早有防备,连忙起身躲闪,脸色不免有些尴尬。
“六哥,你别问了!这事儿,我也不知道!你俩还是赶紧吃饭吧!”
“哎!老夏!你不能这样嗷!老夏?老夏!”
“哐啷!”
大门关上,老夏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几乎是躲瘟神一般,快步离开。
他这一走,关伟顿时蔫儿了,伸出去的胳膊也仿佛柳树条似的,耷拉了下来,整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仍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宫保南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你又搁那笑啥?”
“也没啥事儿!”宫保南摆了摆手,忽然看向棚顶的电灯泡,心神似乎飞到了别处,“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啥事儿?”
“你说,当年在辽阳的时候,小道的心情,是不是就跟你现在一样?”
……
……
另一边,大西关大街,老崔的住处。
掌灯以后不久,江小道在屋里点上了洋蜡,火光刚一亮起来,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江小道连忙翻身下炕,推门一看,正是老爹江城海。
父子俩进屋刚一坐下,不等小道开口,江城海竟先行问道:“今天下午,我在‘会芳里’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叫钱伯顺的人找过你?”
江小道一愣神,紧接着马上反应过来,反问道:“爹,你安排的?”
“没安排,但我之前跟他说过,如果有急事儿,可以先去找你,再转告给我。”
江小道一想,钱伯顺曾说过,抓六叔和七叔进巡警局的安排,原本就是给他准备的。如此说来,钱伯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实属正常。
“爹,你到底是不是要反水啊?”
江城海不置可否:“这件事儿,你不用多想,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钱伯顺是怎么说你六叔和七叔的情况的?”
“他说巡警局拖不了多久,为防事情有变,让咱们最好抓紧准备,偷梁换柱,把六叔和七叔救出来!”
看得出,江城海并不意外,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跟我想得一样!事儿一旦牵扯到鬼子,就不好办了。找人顶包,已经是能想出来的最后的办法了。”
江小道也叹了口气,说:“爹,这事儿,整不好,可得掉脑袋!偷梁换柱?说得轻巧,而且,还得自愿去鬼子的警务署!上哪儿去找这种人去?我看,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得靠周云甫疏通帮忙啊!”
“咱们得两手准备,不能光指着老爷子帮忙!”江城海思忖了一会儿,“顶包受死这种事儿,活人当然没人愿意干!”
“难不成还要找死人?”
“对!只能找死人顶包!”
江小道皱起眉头,说:“爹,可白家人有人证啊!就是今天在‘卧云楼’门口那人,好像是叫什么三全?”
“杀人凶手在巡警局畏罪自杀?”江小道咂摸了两下嘴,“这倒是能说得通,可问题是,上哪儿去找死人去?而且,还得正好刚死不久!”
江城海沉吟一声,说:“小道,这世上,什么样儿的买卖都有人干!”
“买死人?”江小道愣了一下,“奉天,有人干这样的买卖吗?”
“就算有,也不能在奉天买!风险太大,容易走漏风声,到时候被查出来,麻烦更大!这事儿,最好是让外人来干。”
“哪儿有这样的生意,我去找!”江小道立马自告奋勇。
江城海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你去找,跟人有关的生意,你大姑有点儿门路。”
“谁呀?”
……
……
三天后,奉天城南。
官道上响起一声串儿铃,一老一壮,两个男人坐在驴车上,晃晃悠悠地朝城内赶来。
老烟炮单盘着一只腿,嘴里“吧嗒”着烟袋锅子,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儿。
“大外甥!你也老大不小了,进了省城,可别跟土包子一样,净给我丢脸!”
铁疙瘩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行啦,老舅,都磨叽一道了,你还没完没了了!等进了城,谁给谁丢脸,还不一定呢!”
老烟炮举起烟袋锅子,照头便打。
“小兔崽子!老舅跟你说话,乖乖听着就得了,穷对付啥!”
铁疙瘩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说:“别打了!我要是以后落下什么病根,肯定就赖你!”
老烟炮立马吹胡子瞪眼,骂道:“要不是我把你从小拉扯到大,你早他妈死了,还敢赖我?”
铁疙瘩无言以对,只好尝试转移话题,回头瞅了一眼板车上的麻袋,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老舅,人家要的是俩年轻人,咱给人带去俩老头儿,这买卖能做成吗?”
老烟炮破无所谓地说:“大差不差,就那么回事儿呗!我干这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家人买这玩意儿还挑肥拣瘦的,是男的就行!要是敢不买,就把这俩人直接扔在他们家,硬讹,也得讹出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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