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火

奉天城西,商埠地与城郊的交界处——宝国火柴厂。

说是厂房,其实面积并不大。

从外面看上去,小小的院子里,不过两趟房:一间安置两台从小东洋进口的生产设备;一间储存着诸如黄磷等化学用品,当然也来源于进口。

后院里堆放着不少大腿粗细的木料,前院还有两间散房,供巡夜的更夫居住。

但今晚却空无一人。

黑暗中,两个人影正在忙忙叨叨地归拢着各种易燃物品。

忙活了小半天,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停了下来,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龇牙咧嘴地捶了捶腰。

“江老弟,差不多了吧?”

“咔哒!”

江小道打开怀表,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了。”

说罢,他便从兜里掏出一盒宝国火柴的样品。

粗糙的纸壳上,写着“品质精良,安全可靠”的字样。

身旁的中年人见状,也立即从兜里摸出一根洋蜡,递了过去。

江小道“滋啦”一声,划着洋火,点燃蜡烛,朝着眼前的那堆易燃物轻轻地撇了过去。

随后,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火苗完全窜起来以后,这才冲着身边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说:“走吧!”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出厂房,穿过马路,又在对面的暗巷里隐匿起来,彼此心照不宣地等待着火势扩大。

“江老弟,想不到辽阳一别,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中年人笑呵呵地说。

“这有啥想不到的?”江小道扭过脸,上下打量了一通对方那颗毛发稀疏的脑袋,反问道,“你这模样,很难记住吗?”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张九爷被噎了一句,顿时面露尴尬,这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当场翻脸,无奈他已经不在辽阳,而是身在奉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只好干笑两声,赶紧岔开话题,但也不忘反唇相讥。

“江老弟,当年在辽阳,你还是个黑瘦黑瘦的小屁孩儿,结果来到奉天,几年的功夫,就靠着‘海老鸮’的名声,混得有模有样了!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明夸暗贬,阴阳怪气。

可江小道却无所谓,他本来也无意取笑张九爷的“没毛病”,只是管不住鼻子了七叔宫保南,他在嘴仗这方面的战绩,还从未遇到过像样的对手。

“张九爷,我也没想到,伱这原本辽阳荣家的瓢把子,来到奉天以后,也只能拜周云甫的码头,给别人当上小弟了。”

“此一时,彼一时,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啊!”

张九爷在辽阳的时候,曾经在长风镖局一案中出过力,来到奉天以后,自然先去拜了周云甫。

不过,江小道有一点却说得不对。

张九爷这样的老江湖,也是有蔓儿的人物,当然不可能从小弟干起。

事实上,周云甫是担心外甥难堪重用,因此开始寻摸些在奉天根基不深的老合,帮忙扶持一下韩策。

宝国火柴厂里,开始冒出滚滚浓烟。

各式各样的化学用品,一经燃烧,立时传来一阵阵刺鼻的气味儿。

据说,白宝臣的这家火柴厂是中日合资,其实完全是扯淡。

白家这几年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们实质上给小东洋当了买办,利用着种种特权,才把家族生意做大。

可纺织厂也好,火柴厂也罢,说是合资,其实鬼子只是挂了个名,就占去了一半股权,整间厂房,几乎全都是白宝臣独自出资——这老登不觉得亏,因为这样一来,的确不会再有官府的人过来敲竹杠。

只是,白宝臣万万没想到,眼瞅着火柴厂行将开张,结果就这样胎死腹中了。

刺鼻的气味儿从街对面飘过来。

江小道忍不住筋了筋鼻子,用衣襟把嘴罩住。

自从上次在“卧云楼”面见周云甫,奉命开设暗堂以后,他就再也没看到过那只老狐狸,在韩策的引荐下,张九爷成了传话人。

江小道心里也明白,今天晚上的纵火案,说是让张九爷过来帮忙,其实就是过来监视他。

徐大人调任以后,周云甫就一直行迹莫测。

每个人都成了他的棋子,只知道各自的任务,却不知全局的盘算。

所有命令都及时生效。

拿今晚来说,江小道只知道他要跟张九爷过来放火,但老爹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却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只能事后再把各方情况联系起来,反推周云甫的用意。

“周云甫那边安全吗?”江小道佯装关切地问。

张九爷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忽然笑了笑,说:“江老弟,别打听了!在处理完白家以前,你永远也别想看见他了。”

江小道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手上虽然有一帮遍布奉天的小要饭的,可以打探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但他们毕竟没有能耐傍身,如果让他们冒然跟踪周云甫,一旦被发现的话,只会害得他们丢了小命。

“噼啪——嘣!”

火柴厂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爆炸,房顶上的大梁轰然倒塌。

紧接着,屋脊一斜,屋顶的瓦片“哗啦哗啦”,如同下雨一般,纷纷坠落。

大火连成一片,迅速引燃了后院堆放的木料。

数丈高的火舌张牙舞爪地直冲天际,火势骤然猛烈起来。

一股强劲的热浪穿过街道,径直扑向藏在巷子里的二人,吓得张九爷连忙用手捂住下颌的胡须——本来就没几根儿,这要让火燎焦了,还不得心疼死!

没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空旷的街道上突然响起警笛,紧接着锣声响成一片。

二人微微侧身,却见一群青年正吵吵巴火地冲这边赶来。

张九爷拍了拍小道的肩膀,说:“行了,咱俩的活儿也办完了,撤吧!”

“等会儿!”

江小道本能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财物、枪支。

跟六叔待久了,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凡是有人近身,必定先上下摸一遍,看看身上少没少什么东西,尤其对方还是个佛爷——万幸,一个没少,都在!

张九爷见状,忍不住撇撇嘴,说:“江老弟,至于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江小道笑了笑,忽然又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张九爷,我六叔最近跟你还一块儿做生意吗?”

张九爷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回道:“这事儿,你还是问你六叔去吧!”

说罢,他便转过身,迅速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

另一边,水会成员和巡警们及时冲到火灾现场。

白国屏也混在中间,一边大声指挥着救火工作,一边向众人许下重赏。

可眼看着火势迅猛,任凭水会和巡警们如何努力,火柴厂的厂房仍是不可避免地逐一坍塌下去。

“操你妈的周云甫!等着!你他妈等着!”

白国屏咬牙切齿,但并未因愤怒而失去理智,转而立刻对手下的人吩咐道:“去!去把更夫给我找来!”

几人领命,立马回身去找。

正在这时,白国屏又忽然想起方才在“会芳里”时,巡警局有人传给他的消息,于是又赶忙把黑瞎子招呼过来。

“去巡警局,把王三全保住!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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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