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诡道,阴谋为计;权衡利弊,阳谋为算。
老江湖过招,所有阴谋都以阳谋为底。
毕竟一个个都是人精,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把身家性命压在一场阴谋上,否则一旦事迹败露,必定满盘皆输!
可即便阴阳相辅,也未必算无遗策。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尚且留有一线与人争,而这大道中的一线变数,或许,也可称之为——“小道”!
…………
正如“海老鸮”所言,当许如清把冯保全的事转告给周云甫后,老爷子很快就怀疑到了陈万堂身上,甚至可以说毫不意外。
周云甫知道,陈万堂眼馋江城海的弟兄,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当年宫保南来奉天拜江城海时,陈万堂就想过要挖墙脚,只不过那次没成,而这次成了罢了。
事实上,在周云甫稳坐奉天瓢把子以后,白、苏两家尚未死灰复燃以前的这段时间,他最乐于见到江城海和陈万堂暗中较劲。
手下小弟明争暗斗,只要不是火并,当大哥的反而更安心。
可是,今非昔比,情况不同!
周云甫现在要的,是上下齐心。
陈万堂敢在这时候挑起内斗,把水搅浑,也是吃准了眼下的局势。
如今周云甫正在用人之际,就算知道陈万堂在捣乱,也不敢轻易动他——毕竟,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这便是把阴谋当成阳谋来打算。
别说,这套阳奉阴违的伎俩,一时间还真就把周云甫将住了,害得老爷子烧了两袋大烟才缓过神来。
韩策得知此事,肺叶子差点儿气炸,忍不了,张嘴就骂!
“陈万堂这个驴操的,他要干啥?想造反?舅,改明儿我就叫人把他插了!”
“别吵,别吵!”
周云甫受不了闹挺,连忙倒在藤椅上,揉起了太阳穴。
韩策见状,赶忙过来帮忙服侍。
“舅!陈万堂耍阴招整事儿,现在要是不收拾他,以后真打起来,后患无穷啊!”
周云甫闭目养神,口中喃喃道:“外甥,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
“我也知道现在急需人手,可咱总不能拿这没把儿的刀吧?前两天,我听人说,他还见了一个从南边来的江相派,好像叫……叫……”
“谭仁钧!”
周云甫眼也不抬一下,提醒道:“他还有个徒弟,叫刘雁声。”
韩策闻言一愣,忙问:“舅,你咋知道的?‘串儿红’之前引荐的时候,没说谭仁钧还有个徒弟啊!”
“有个老荣告诉我的。”
老荣?那就是佛爷!
韩策赶忙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问:“是‘海老鸮’的六弟?”
周云甫缓缓摇了摇头,说:“奉天又不是就他一个佛爷。”
“谁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
不告诉我?韩策的面容顿时一僵,心里跟着凉了半截儿。
“舅,你连我也不信?娘亲舅大,咱可是一家人啊!”
周云甫怕寒了外甥的心,以后还得靠他养老呢,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好言安抚。
“外甥,伱爹妈没得早,我又没孩子,咋能不信你呢?我这番打拼,不为你,还能为谁?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当然越多越好!”
一番安慰,韩策心里总算好受一些,转而接着话茬儿,问:“舅,那俩江相派,到底干啥来了?”
“他们?”周云冷哼一声,“撺掇革命来了!”
“啊!那‘串儿红’的引荐……咱们见不见?”
韩策有点意外,但也知道眼下时局动荡,若要选边站,无论是革命,还是保皇,当然是越早越好。
周云甫满不在意,慢腾腾地又装了一袋大烟。
“不着急,先观望观望。”
韩策连忙俯下身,给舅舅点火:“那陈万堂这边,咱们怎么办?”
周云甫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悠哉地敲着膝盖,美了。
“只要他不跟白宝臣勾搭上,就没有大碍。”
韩策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万堂的死敌是苏家,但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抗衡不了苏文棋。
因此,只要离间陈万堂和白宝臣,他就不得不继续依附于周云甫。
而能当此重任的人,无需争论,只有“海老鸮”的一众弟兄。
可问题是,“海老鸮”这七人之中,已经混入了陈万堂的眼线,命令一下,恐怕行动尚未开始,就已经走漏了风声。
话到此处,韩策立马来了责任感。
“舅!你放心,这事儿我来安排!”
周云甫沉吟一声,摇了摇头:“不行,白宝臣那边牵扯到鬼子的势力,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话说得漂亮,关心是真,可自私也是真!
周云甫无儿无女,就这一个外甥,还指望着靠他养老呢!
殊不知,多年以来,正是出于舅舅的这种心态,致使外甥始终未能独当一面,进而沦落成今天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遭人背地里耻笑。
韩策闻言,也是大失所望。
“舅!这事儿除了我,还能有谁?总不能让‘串儿红’去吧?娘们儿家家的,做做生意还行,这活儿她整不明白!”
周云甫暗自点头,却不是因为信不过“串儿红”,而是“会芳里”的生意,已经够让她忙了。
“这事儿,得安排一个对江城海忠心不二的人来做,而且嘴够硬,能耐够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消息不会漏到陈万堂那边。”
韩策思忖了片刻,提出一个人选。
“李老二?”
周云甫并未吭声回应。
“那还能有谁?”
周云甫微微欠了下身子,拿着炉钩子,归拢了一下炉子里的炭火。
“江城海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江小道?”
韩策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即争辩道:“他可不行!那小子才多大?十九?二十?愣头青一个,根本靠不住!”
可周云甫对江小道的印象挺深,也挺看好,尤其是那股横劲儿。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手上的人命就已经不少了!而且,我听说,那小子这几年以来,被江城海他们轮流夹磨,也该出来卖命了。”
“舅,你要不再考虑考虑?”韩策仍然不放心。
周云甫不耐烦地瞥了外甥一眼,反问:“江城海那边,你还能找到比那小子更忠心的人吗?”
韩策无言以对。
江小道能混到今天,全靠这个义父,没人比他更忠心。
江城海和白家是死敌,如今白宝臣风头正盛,誓要报仇雪恨,而江城海想要保命,就不得不继续依附于周云甫。
换言之,江小道只有拼尽全力保住周云甫,才能确保老爹的安全。
“那……咱们给那小子派多少人手?”
“一个也不派!”
周云甫也并非毫无顾虑,真正能打的人手,就那么多,突然分出去一批,一来他不放心,二来陈万堂必定有所察觉。
韩策听出了舅舅的意思,神情难以置信。
“总、总不能让那小子自己开个堂口吧?”
“让他开个暗堂,家伙、挑费,我来出。”
“舅,这权力太大了吧?”韩策有些犹疑,“江城海跟许如清本来走得就近,那小子再一开堂口……万一有什么隐患……”
周云甫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那小子没蔓儿,就算让他开堂,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又为啥让他开堂?”韩策不解。
“外甥,像他这种有点能耐的小年轻,求啥?钱?权?都不是,小年轻最求的是被认可,被重用啊!”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一点,韩策倒是很能感同身受。
“那万一他以后势力做大……”
“想把势力做大,就得先给咱们卖命。”周云甫呵呵笑道,“‘海老鸮’老了,也该找个人给他接班了。”
江湖厮杀,哪有回头是岸?
要是混不成瓢把子,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
江城海如此,江小道岂能免俗?
话已至此,尽管有点犹豫,韩策还是听从了周云甫的判断。
毕竟,舅舅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孰是孰非,这一线变数,不在他们,而在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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