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营。
姚共折返回来,辛屈在延庆还需要筹集物资,暂时离开不了延庆县衙。
但下边诸般力量,已经开始运转。
之前沉寂的有辛氏中年男人,正式开始登场。
姚共身边跟着一个中年男人长相凶狠,满脸虫咬留痕。
细看皮肤暗沉粗糙,眼神阴冷刻薄,透着一股狡诈的气息,穿着简朴,一袭灰布衣服上布满了土痕和血渍,让人不敢轻易惹他。
即使站在他边上的姚共,也是被他的视线扫过,就觉得不自在。
“蓐丈,有什么问题吗?”
姚共轻咳一声,他跟蓐丈认识蛮久的。
蓐丈是早年部落迁徙的时候,在草丛里捡到的孩子,不知道部落血缘来自何方,被族里一个叫做掌的失孤男人捡起来养了。
毕竟当时掌的儿子病死了,心痛的他看到了还有点活力的蓐丈,想都没想,就替他驱赶了虫蛇,以及游荡着等着蓐丈死去,准备吃腐肉的熊。
当时姚共才三岁,看到了蓐丈的时候,族里的很多人,都说蓐丈活不了了。
掌就带着蓐丈求老巫,最后在老巫的医术之下,居然活了下来。
两人后来见过几次面,也狩猎过。
但可惜,家庭的不同,导致了蓐丈跟着老巫离开,而姚共则成了诸姚中的一部长老。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有没有机会升入士大夫。”
蓐丈声音有点清澈,跟脸上全是自小虫咬痕迹而显得凶恶的脸,完全不搭。
姚共闻言皱眉:“怎么?你觉得我不可能?”
蓐丈轻笑。
“笑屁!”姚共脸色难看,“这一次的对手是有戎氏,我在有戎氏这里混了十几年,知道的比你多!”
“嗯。”蓐丈应了一声,“听下边传,族长说拿下蔚地,要开辟蔚县,到时候伱去当官。”
“必然是我!不然,靠你们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山西这边,多看重血统?”
姚共听出了里头的嫉妒,也乐呵呵几分。
“嗯,确实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人模狗样,比较合适跟他们打招呼。”
“你!”姚共脸色难看,想要发作,却也没办法。
因为蓐丈并不是之前可以打骂不还口的家伙了。
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中士,但蓐丈背后,站着的是有辛氏为数不多的中年人。
偏生,这些中年人背后,隶属于一个人——还未从南方回归的耜大股。
辛屈将耜大股安排出去,却马不停蹄的捣鼓西征前的准备,将这些久居居庸关的中年男人全部放出来给姚共等军司马当副手是为什么?
不就是提拔他们,让他们独当一面,充分享受自己的权力释放。
到时候,就算是耜大股回来,也得认可这些兄弟、手下的成绩。
如果耜大股回来据为己有,那辛屈可以乐呵的鼓掌了。
他就不用担心这群中年男人拧成一团,死死依靠在耜大股左右了,心也能安下来。
总之,蓐丈与姚共之间,依旧存在有辛氏平民和长辛氏贵族之间的感情用事。
跟辛屈他们这些自小就不知道西边还有这号亲戚的人不一样,当初的背叛刻骨铭心,影响至今难消。
两人一说话,基本上就是针锋相对,互相阴阳。
但姚共是“贵族”,他有自己的矜持和骄傲。
所以,在两人仅有的几次交流,总是被蓐丈气够呛。
“你就等着吧!我就算不靠屈,我也能靠自己往上走。至于你……这么多年了,可不见得你有什么进步。”
姚共鄙薄一二,明知道辛屈对爵位有相关的礼制,该是什么样的就穿什么的样,堂堂一个中士,居然还穿染血的袍服,身上还有一股味道,至今不曾清理,成何体统!
蓐丈却不以为然。
族里虽然给他配了袍服,但早年困顿的生活,已经让他习惯了能穿就行。
这也是为什么辛屈会将蓐丈安排来姚共这里做副手,就是担心姚共的性格容易脱缰,虽然不如自己两个表兄姚河,但姚共荒诞起来,他辛屈也拦不住。
那么,蓐丈出现,算是顶上辛屈不好直接出面的差,毕竟有辛氏和长辛氏合流是武力合流,说到底是有辛氏的胜利。
蓐丈还是能借威压一头,姚共就算不想听,也得考虑政治影响。
这就是贵族的利益权衡。
“主,条苦在营外。”
姚共被拉回了视线,顺着亲卫所指的方向看去,脸色诡异:“她居然一直没有走?”
“估计是了。”亲卫微微点头。
“走吧,见见她。”
姚共颔首,他现在有辛屈的委任和相关文书在手,也不怕条苦这边有什么异样。
很快,姚共抵达条苦所在的营地。
她已经在这里扎营好几天,专门等待姚共或者辛屈带来的回应。
涞氏和宣化的地盘,只隔了一条河。
往来也算方便。
所以条苦也就没着急回去。
终于,看到了姚共,条苦挺着大肚子,赶紧在战车边迎接姚共。
姚共是通过马凳走下马车。
而边上的蓐丈则是跳下来,激起一地烟尘。
“咳咳……我说你就不能庄重点?”
“你这路修得不怎么样,居然还没有夯打。”蓐丈不屑的看了一眼姚共,然后又跺了跺脚,又是一层烟,“没有夯打的路,越是靠近营地的地方,每天都要洒水,防止烟尘弥漫损害路基,你这太糊弄事了。”
“你……行!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这里是营级别的,是军营!不是县邑……算了,不跟你扯皮。”姚共被搅扰了,也没多少说话的心思,随手将辛屈给的委任状递给笑容僵硬的条苦。
“族长说了,林部情况不明,需要阁下南迁至之前林部居所开辟涞氏乡。
至于贵部提出来的行人冬问题,族长说,在林部现居地北部,那片桦树林区域,开辟一座桦林营。
行人冬部尽数迁去,涞氏再出百人,其中户数必须保持在三十三户及以上。
至于名单,你自己罗列。
宣化这边成立邑……你们的土地,则折为竹币、芋头或者芋头粉丝……”
姚共珠帘炮弹一般的说完,条苦脸色从笑意盎然,到眉头紧锁,最后勉勉强强说:“那族长没有说何时抵达?”
“族长没空来宣化。他去了涿鹿。”
蓐丈插入话题说:“所以,你赶紧安排耕地出来给我丈量,然后抓紧南迁,不然赶不上过冬的营地建设,今年冬天可与你受的。”
“这……”条苦疑惑看姚共,示意他介绍一下蓐丈。
“蓐丈,中士,宣化邑主簿,给我打副手的,协助整理整个宣化邑内外土地、户册、地图等……总之,他是族里直接派来的。”
“原来是主簿蓐丈,幸会幸会。”
条苦赶紧行礼。
“客气,按照族里的规矩,乡比邑低半级,只不过乡多自治,邑多直辖。往后小集市也会归于邑督管。所以,这人少说了一点,主簿也要负责协理小集市。
一般,小集市只经营一些不宜长运输,相较而言比较常用的,比如红陶罐、一些不耐储存的粮食、斗笠什么的。
各乡内,不能有集市,只能就近去附近的邑的集市交易,或者去大集市,也就是类似阳原集市、昌平集市、渔阳集市、滦平集市这类的单独市管所在。
到时候我会定期巡查,千万不要犯了错,不然乡的主官是要被处理的。
最严重可斩首。”
蓐丈眼神冰冷,清澈的嗓音却说出了如寒冬疾风的话,让条苦感觉到了一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毛倒竖。
“啊哈哈……一定,一定。”
“嗯,你们聊后续的,我去寻一处地方做主簿舍。”蓐丈也不管姚共挽留与否,拱手行礼之后离开。
“这个家伙!!!”
姚共没好气的咬牙,然后对条苦宽慰道:“不必在意,他就是这么个破性格,从小阴恻恻的。不过族长让我单独给你带一句话:林部是林部,涞氏是涞氏,你只管照章安排,安心耕种畜牧生产即可。
另外就是栾雉很好,他也有好些朋友,不算孤单。
等昌平放秋收假,他就会来寻你。”
“多……多谢。”条苦干笑着送走了说完就走的姚共。
没有得到多少的优惠,反而是一卷迁徙令。
不走,有辛氏的兵马就过来了。
“希望补偿能令人满意的吧。”
条苦有点疲倦,对左右说:“走,回去。”
她大着肚子呢,等了好几天,精力消耗着实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