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到家已是深夜。
宁烟合上门,将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丢在地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到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
她刚仰头喝了一口,正准备捧着杯子从厨房出去,就看见傅钰斜靠在厨房靠门一端的桌子旁,双手环胸。
宁烟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刚准备怼他两句,陡然发现傅钰的表情不太对劲。
以往他们两个关系虽然不合,但好在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一般都是背地里使劲坑对方,但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比较和蔼的。
但此刻的傅钰面色沉沉,他本来就穿着一身黑色长袍,从头到脚黑了个彻底,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行走的乌云。
他就这么静静靠在桌边,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眼底沉寂着一些宁烟看不懂的情绪。
宁烟一手拿着倒了半杯水的杯子,另一只手拍了拍胸口,面露狐疑。
“你站着老半天干嘛呢?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傅钰没说话,可眼神依旧未从她身上移开,甚至目光变得比刚才要更强烈了些。
宁烟只当他间接性抽风,他不回答,她也不逼着问,主打一个事不关己。
可就正当她拿着东西与他擦肩而过,一只脚踏出厨房的那一刹那,身侧突然伸出只手臂,将她拿着杯子的那只手往回用力一拽。
“哗啦——”大半杯水洒了。
“啪——”玻璃杯碎了。
宁烟被扯的脑子发懵,看着自己胸口湿了一大片的外套,又看了看刚刚猝不及防之下没拿稳摔在地上的玻璃杯碎片,心底隐隐约约有股怒火在燃烧。
“傅钰!”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去看突然将她扯回来的男人,“你有病啊!”
傅钰冷眼看她,“你才有病。”
“你没病你拉我干什么!有话不会跟我说吗?”
宁烟要被傅钰这声反驳气炸了,甩了下还被男人握住的手腕,结果无论自己怎么甩,傅钰就跟没注意到她动作是的,死活就是不肯放手。
她顿时更来气了,将目光从被拉住的手腕移到他脸上,另一只手插着腰,呼吸之间带了些急促。
“好好好,我累死累活忙一天回来就喝了一口水,你还把我杯子给摔了!不是傅钰你在这跟我闹什么脾气呢?我刚刚就问你有什么事儿,是你自己不说的吧?”
“你是不是怪我今天没把别墅里那些东西给你留着?”宁烟止不住的叹气,就差抓耳挠腮了,“我当时真没办法给你留,那地方古怪的很,一步一个压制,我连玉都打不开!”
她叽里呱啦解释了一大堆,加上今天在外面太久,脑子里还装了一大堆没有完全消化的内容,这会儿傅钰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她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疼,有想找人出去打一架的冲动。
她在这边说,傅钰就这么拉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看,不管她问什么都是沉默。
宁烟顶不住了,甩了甩胳膊,“哎!你说句话啊!说话不会吗!”
“不是我。”傅钰这才有了一点点反应,面无表情的吐出了三个字。
她没听懂,“什么不是你?”
傅钰:“你杯子不是我摔碎的,是你没拿稳。”
“你在放什么狗屁!”宁烟炸了,“不是你突然拉我一下,我能拿不稳吗?不对……”
她被傅钰气昏了头,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现在是杯子的问题吗?我刚刚说的那一大堆你到底有没有听啊!我是说给空气听的吗?”
傅钰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我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你气。”
他指的是宁烟说没给他留那些鬼物的事。
那些鬼怪数量虽然多,但等级品阶都不太行,他吃了也是白吃,跟塞牙缝的瓜子仁没什么区别,吃多了还占肚子。
“那你这副模样给谁看啊?”她纳了闷儿。
傅钰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伸手移到宁烟的脖颈间,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宁烟心中警铃大作,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
“我跟你说,咱们两个是签了契约的,你现在掐死我,你也活不了。”
傅钰:“……”
他看起来就这么凶神恶煞吗?很像是随时随地就能把人掐死的样子?
“放心吧,你皮糙肉厚,就算我掐也没办法一下就掐死。”
傅钰嗤笑,话音刚落,就见捂着脖子的少女不可置信的用眼睛瞪他,他趁对方没注意,指尖滑进宁烟的后脖颈。
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钻进了衣领,那截手指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颤栗。宁烟下意识缩起脖子,刚要发问,就见傅钰已经收回了手。
他指尖勾着那根黑色的绳子,将养魂玉拽了出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索着这块玉的表面,细细感受着玉上还未消散的体温。
男人表情悲寂,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过往,淡色的眸子里掀起阵阵波澜。
“你怎么了?”宁烟后知后觉意识到傅钰的情绪不太对劲,“这玉怎么了吗?怎么突然一下这种表情?”
傅钰垂着眸,“这块玉是我的。”
宁烟微愣,随后答,“我知道啊。”
“不是他的。”傅钰抬起头,声音略显紧促,机械的又重复,“不是他的。”
“谁?”
傅钰脸色古怪一瞬,“没谁。”
宁烟觉得奇怪。
她仔细想了一下,今天她盛墨书被绑到那个奇怪的地下室一直到碰见盛墨书之前,傅钰都很正常。
后来他和盛墨书谈话,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察觉,傅钰一直都待在玉里。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她刚刚回家关上门,傅钰才开始自由活动。
难道说……
宁烟盯着傅钰那张脸左看右看,试图在上面找出点蛛丝马迹。
“你是不是怕这块玉被盛墨书要回去?”宁烟试探性的问,随后又安慰道:“你放心吧,他都说了这玉送给我了,我也不会把玉给他的。”
谁知道这句话像是导火索,傅钰一点就燃,拽着那块玉的力气突然变大,将玉带着宁烟往自己的怀里一扯,“什么叫送?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他凭什么送?!”
宁烟脖子一痛,被他拽着玉往前一栽,额头差点砸在他胸膛上。
“靠!”
她疼的龇牙咧嘴,用空闲的那只手往脖子后面摸了一把,这一摸不要紧,无疑是往伤口上涂薄荷味的清凉油,两个字——酸爽。
经验告诉宁烟,她后脖颈绝对破了皮。
“傅钰你踏马发疯就给我死远点疯!咱们两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他妈不是你奴隶!”
宁烟抬手就是一拳,砸的时候还不忘掐了个诀,两人之间的姿势让傅钰一时没来得及闪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随后就看见自己胸口多了个窟窿。
胸口传来剧痛,傅钰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多出来的伤,额角青筋抽动,“你居然为了他伤我?”
宁烟也不好受。
她和傅钰签了契约,在契约的前提下,不管是她手动伤了傅钰,还是傅钰伤了她,对彼此造成的伤害都会以另一种形式返还到对方身上。
就比如现在。
她虽然揍了傅钰一拳,但自己肩窝处也像是被人用棍子捅了似的,又疼又麻。
“我是让你清醒清醒!”
宁烟捂着自己的肩膀揉了揉,看着面带怒火像是自己背叛了他似的傅钰面目扭曲的对他竖了个中指。
傅钰拳头紧了紧,扯玉的力气又大了。
宁烟也不甘示弱,脚下汇力往对方的脚尖上踩。
他现在是实体状态,这倒方便了她搞这些小动作。
宁烟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忘了这几天谁辛辛苦苦割血喂你,谁兢兢业业找那些有大鬼出没的地方给你加餐,谁又在准备给你加餐的路上被人绑了摇身一变沦落为卑微苦逼的打工人?!”
傅钰冷笑:“我看你今天打工打的挺开心的。”
“开心?我开心啊。”宁烟不踩他的脚了,改用手掐他的胳膊,“只是去他面前刷刷存在感就能拿几百万,谁会和钱过不去啊?!”
“你他妈好了没?还不赶紧给我松开!你再扯,我脖子真要断了!”
宁烟掐傅钰胳膊的同时自己的胳膊也传来皮肉被拧起的痛意。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放的手,总之两人彻底分开的时候宁烟手捂着自己的后脖子,外套翻出来一截的胳膊上青青紫紫。
傅钰胸前一片狼藉,衣衫不整的站在原地,胸口的那个窟窿分外明显,后脖颈也火辣辣的疼。
两个人像是刚经历过大战之后的公鸡,一边梳理着浑身上下炸开的毛,一边气势汹汹盯着对方随时随地都能再战一场。
宁烟实在是想不通:“你是不是之前和盛墨书有什么过节?怎么一回来就不对劲?”
“那养魂玉我当然知道是你的!可这玩意儿当时是我从刀疤手里抢过来的,我总不可能和盛墨书说这玉其实是你的,你现在就搁这玉里呼呼大睡呢,你看他知道了后干不干你就完了!”
宁烟越想越离谱,“还有你刚刚那句什么叫我为了他伤你?我为了谁啊?我不全都是为了你吗?!”
傅钰沉着一双眼睛,“为了我?”
“不然呢?我刚刚就直接让你拽着那根绳子把我拽死,然后你也反噬咱俩共赴黄泉是吧?”
她翻了个白眼,深呼吸了几下,却依旧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既然平复不了那就不平复,宁烟越想越生气,最后索性扯过一边的椅子坐下,仰头对着傅钰开批斗大会。
她每说一句,傅钰沉默一寸。
直到她披批斗完毕,傅钰也一句话都没说。
宁烟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心累。
“我不知道你今天突然抽风是为了什么。但如果是因为盛墨书,我可以十分负责任的告诉你,现在咱们两个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他给的价再高,我也不可能把你给供出来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盛墨书这副残破的身体需要不断吸食魂魄修补才能维持正常的生命。
而年岁月长久,品级越高,能力越大的魂魄,对于盛墨书的作用来说也就越大。
宁烟猜测傅钰是担心自己会为了一己私欲向盛墨书出卖他,所以他的反应才会这么奇怪。
果然不出她所料,傅钰听见这番话后,这才有了点反应,“当真?”
宁烟点头,“真的不能再真。”
傅钰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会儿才撩开眼皮看她,表情有些不太自在。
“那我暂且信你一次。”
“但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宁烟刚刚说了一堆说累了,捞过桌上还幸存的玻璃杯,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慢悠悠的睨他一眼。
“我离他远一点,钱你来赚啊?”
“你很缺钱?”傅钰下意识问。
“我看着像是不缺钱的样子吗?”
宁烟指了下她这间不到100平米的小公寓,“这房子是我全部家当,本来我一个人就够紧巴的了,我现在还得养个你,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物价有多贵啊?!”
傅钰:“我又不用你给我买东西。”
“哈?!”宁烟要被气笑了,伸着手指头在他面前细细掰数,“你每天要喝我的血对吧?”
傅钰:“嗯。”
“我的血是白来的?都给你喝了我不要吃点好的补回来?”
傅钰:“……”
宁烟继续:“我抓鬼给你开小灶对吧?”
“嗯。”
“我抓鬼空着手抓吗?是我承认我这个人天赋异禀,但是保险起见,我是不得买点道具符纸啥的辅助我一下?”
傅钰:“……”
“按我说就你这样动不动就给我降温,我们家冬天最起码比别人家低个10来度,我开空调都比别人家费电!”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宁烟扯扯他的衣角。
傅钰撇她一眼,伸手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一副你爱咋咋地的表情。
宁烟叉腰:“不是我在这分析给你听,你这是什么表情?”
“反正我也说不过你。”傅钰抿了抿唇,莫名有股委屈的味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抬脚就要走。
结果被宁烟又一把给扯了回来,“你走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喏,你自己惹的烂摊子,你自己给我搞干净。”
她指了下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水渍,扬起下巴用鼻孔朝着傅钰重重哼了一声,“别以为你跟我低头我就会放过你!碎了的杯子也是我花钱买的!又给我多了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