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有联系不到参赛选手的情况，表格上的紧急联系人一栏是必填项。
具体到对方的姓名、身份证号、电话号码和两者之间的关系。
电话号码宁烟能扒着通讯录填，若是放在平时，关系那栏她也必定是想也不想把“伴侣”两个字填上去的。
可现在，二人如今的关系有点尴尬。
“伴侣”或者是“情侣”这两个字她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笔的。
洛斯沉默了一会儿，掏出钱夹，将里面的身份证拿出来递过去。
声线平静：“就填哥哥吧。”
“哥哥？”
小人鱼眼底闪过些许落寞的神色，低低应了一声，接过他递过来的身份证。
原本只是想要看洛斯的身份证号码，却注意到那上面的居住地址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就连名字，也是叫“宁洛斯”而不是“洛斯”。
宁烟怔在原地，几乎是本能地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心底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
“洛斯......”
小人鱼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破碎又倔强。
“你为什么......要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个宁？是不是......”
“一早就想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兄妹......只是兄妹？”
她原先告诉洛斯自己叫宁烟，用的理由是为了去陆地而取的人类名字。
可洛斯就叫洛斯，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又何必多此一举在名字前面加上和她一样的姓氏？
洛斯看向她，在宁烟质疑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是。”
只有一个字。
对面的小人鱼却像是听见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用力握住手里的身份证，指尖收紧，头一点点低下去，瘦削的肩膀在抖，隐隐约约有几声细弱的啜泣声。
洛斯最见不得人哭，当下就想要伸手安抚般拍拍她，手伸了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得不悬在空中。
他不是故意要瞒着的。
两人的身份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小人鱼睡着的时候他就去找了海妖。
海妖虽然能帮他们办理人类的身份，但也要通过那些被吃掉的灵魂，层层筛选，找到最匹配的才可以。
兄妹，是他们这层身份里最匹配也是最方便的关系。
可洛斯也没想到，当他带着办理好的身份回到深海底，小人鱼却误以为他们之间是“伴侣”。
他当时也确实存了私心，怕自己拒绝或者说出来，她会突然反悔，导致自己功亏一篑。
“宁烟.....”
洛斯叹了口气，启唇轻唤了她一声。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可若是不解释，她一定又会很伤心。
洛斯不太想让她伤心，也不想看见她哭。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男人那只手终于还是落在了宁烟肩膀上，颇有节奏的轻轻拍打。
“只是临时在人类社会的身份，海妖那边没有更合适的了，你如果不想，等合适的机会，我再带你去他那里更换。”
这话安抚意味十足，论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放纵。
可小人鱼却摇摇头，抬起一张哭花了的小脸，眼眶通红。
“没事，不用换，兄妹就兄妹，也挺好的。”
洛斯狭长眸子眯了眯，蹙眉看她。
宁烟调整了下坐姿，不着痕迹地避开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拿起笔，照着身份证上的内容填写表格。
她笔尖悬停在一开始填好的紧急联系人一栏许久，才从“洛斯”二字前面的横线上找到空隙。一笔一划添了个“宁”。
“谢谢。”
宁烟将表格连同身份证一起递给他，不似之前的亲昵，动作之间变得疏离许多。
洛斯将几样东西拿过来，小人鱼当即站起身就要离开。
心里的怪异越发明显，洛斯想也没想，下意识喊住了她：“宁烟！”
少女停下脚步，偏过头，语气淡漠：“还有什么事吗？”
洛斯指节蜷曲，指尖纸张被捏得稍紧，眸光震动一瞬。
“没事了。”他轻轻答，语调温和：“晚安。”
小人鱼没回应他的这句“晚安”。
她看起来心情很糟糕，敷衍般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上楼。
茶几对面，少女原先趴过的地方躺着一枚小小的淡蓝色珍珠，幽幽散发着光，如同那双破碎的眸。
洛斯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冲动战胜了理智，伸手将那颗珍珠捡了起来，放进口袋。
——
宁烟这晚睡得很好，昨晚和洛斯之间的小矛盾完全没影响她的睡眠质量，第二天直接日上三竿才气。
小七告诉她自己的报名表已经被洛斯提交了过去，最多两天，她就会收到官方的参赛通知。
洛斯出去了，这会儿偌大的别墅只有她一个人。
宁烟洗漱完下楼，一眼就看见桌上放着的海鲜粥。
吵个架，洛斯居然还变得贴心起来了。
她过去尝了一口，差点被里面的小虾米鲜掉舌头，唇角愉悦地弯了弯，宁烟当即心安理得接受了他这份“歉意”。
【主人，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答应洛斯让他给你换个身份呀？】
小七看着平静喝粥的宁烟，不是很能理解她昨天晚上的做法。
既然她一开始因为兄妹之间的身份感到伤心，后面有机会换掉，应该答应才对，为什么反而不乐意了？
宁烟愉快喝粥，闻言对小七摇了摇食指。
“我舔他舔这么久，换个身份他就喜欢我了？”
小七挠头【话随时这么说，但是换一下的话不是更亲密点吗？】
“亲密什么？”宁烟三两下把粥喝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我和他又不是人类，还真指望人类的户口本决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啊？我喊他哥哥又怎么样？他要是不把我当妹妹，户口本写什么都是白搭。”
宁烟语出惊人。
小七一整个愣在原地，半晌才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所以嘛，我们之间的关系光我想变不顶用，得让他主动有这念头。”
小七又问：【那要怎么让他动摇？】
宁烟摇摇头：“没想好。”
“但我现在是失恋少女，贴贴是不能贴的了，吊着他喽。”
小七【......】
......
报名的表格递交过去后，宁烟第二天就收到了官方的短信。
短信上有具体的比赛地点和时间，让她后天下午两点到S市的鲸云娱乐总部参加线下海选。
‘天籁之音'这档选秀综艺是由鲸云娱乐出资举办的大型选秀综艺，前期在全国各地都设有海选点，最终在参加海选的人员里选取前一百名参加后续的节目录制。
宁烟资料填的地址就在S市，而S市的参赛点就设立在总部。
鲸云娱乐在这部综艺下了大手笔，甚至让自家一哥孟西城亲自坐镇，海选还没结束，节目便已经赚足了噱头。
宁烟虽然在S市，但住的地方较为偏远，离鲸云总部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开车的话保守估计也要两个小时。
她这两天有点不太舒服，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就是白天的时候整个人都恹恹的，但一到晚上就又十分亢奋，精神十足且完全不困。
宁烟没多想，还以为是自己熬夜熬多了，转眼也没放在心上。
她有些纠结要怎么过去，她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驾照，出行有点麻烦。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洛斯突然敲响了房门。
对方看上去态度依旧温和，将手机上刚收到的短信页面递给她看。
“刚收到的参赛通知，你那边收到了吗？”
宁烟点点头，“收到了。”
“准备怎么过去？”
洛斯看向才说了三个字就低下头去的少女，越发觉得怪异。
他不太喜欢现在的氛围，却不知道怎么改变。
“没想好。”宁烟再次摇头，半晌又添了一句，“比赛地方有点远，我还在犹豫。”
洛斯盯着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忍住想要上前揉上一把的冲动，手指捏了捏口袋里那颗小珍珠。
“要不要我送你？”
他看向宁烟，第一次提出邀请，想主动做点什么。
宁烟就等他这句话。
洛斯刚到人类世界的时候就一直在忙，自然也考了驾照，他这会儿能主动提，还算有点良心。
“你......有驾照？”
小人鱼有些惊讶。
洛斯点点头，“车也有。”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她说着又低下头，语气有几分乖巧：“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忙，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我到时候打车，一个人坐两个小时去那种陌生的地方也没什么的。”
宁烟搅动着手指，开始茶言茶语。
洛斯听得眉头紧皱。
“我送你去。”
他自动忽略掉小人鱼话里的阴阳怪气，直接将那疑问句变成肯定句。
“那好吧。”
宁烟点点头，话里还有点不情不愿，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洛斯可太有趣了。
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不为所动。
她突然有点想看洛斯不那么自制时的样子了，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可比现在要有趣的得多。
宁烟原本是计划着后天中午直接出发，时间上也来得急。
但洛斯以他有事为由，让她现在就收拾衣服，明天一早就提前过去。
宁烟对此也并无异议，她在这个地方憋了快二十天，能去其他地方转转也挺开心的。
第二日一早，洛斯刚下楼就看见收拾好行李的小人鱼坐在客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虽然嘴上不情不愿，但看起来十分期待。
洛斯心底轻笑一声，见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愁眉苦脸，心情也不由得跟着好上了几分。
他去那边还能有什么事？只是看她闷在家这么久，找个理由带她出去玩玩。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早就超过了对待普通人的洛斯对宁烟招了招手。
语气无比熟稔；“我去开车，有东西要我拿吗？”
“没有。”
宁烟摇头。
她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日常洗漱用品，一只小包足够了，没什么要帮忙的。
洛斯见此也没坚持。
宁烟背包跟着出去，等洛斯把他价值千万的豪车开过来，还是不免在心里震惊了好一会。
海妖，真是个好人啊！
洛斯车开得挺飒，一点也不像刚拿到驾照畏畏缩缩的样子，一路疾驰，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他手里一个半小时不到就跑完了。
两人全程无交流，宁烟甚至还睡了一觉，被叫醒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
洛斯提前预定了鲸云娱乐总部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刚把车钥匙丢给门口的应侍，回头就看见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像是发呆的小人鱼。
“怎么了？睡懵了？”
洛斯走过来偏头看她，手指在她白皙脸颊上戳了戳。
触感很好，甚至想再捏一捏。
但不等他动作，就见少女红了脸颊，反应过来似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洛斯感受到温度的消失，垂眸又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指尖，心底蓦然生出几分不舍。
“走吧。”
他提唇笑了笑，示意宁烟和他一起进去。
宁烟跟在洛斯身后，带着去前台办理了入住。
身份证人脸识别的时候，洛斯能明显感受到身侧少女的紧张。
他思考了一小会儿，伸手拉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侧头在她耳边温声吐了两个字：
“别怕。”
感受到小人鱼的挣扎，洛斯这才松开手，看着她面色僵硬地完成面部识别。
结果自然没什么问题。
两人拿着房卡进电梯的时候，宁烟才突然反应过来洛斯只定了一间套房。
“洛斯，你只定了一间房吗？”
出了电梯，宁烟站在洛斯身后，在对方刷卡进屋的那一瞬间，还是开口了。
洛斯原先是想着她第一次出门，两人的身份又特殊，加上她和他之间有契约这层关系在，不太能放心她一个住。
毕竟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太麻烦了。
洛斯问她：“怎么了？”
小人鱼脸色有些红，头埋在衣领里摇了摇，“你不介意就好。”
“介意什么？”
洛斯微愣，垂眸打量着他面前的小人鱼。
说是要帮她完成心愿，洛斯原以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毕竟人的贪念是无尽的，区区三个愿望，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可洛斯和她相处了那么久，头一次真正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弄懂过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亦如同他看不清自己对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