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不动声色地将骰子和骰盅收起,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钵、一个青花瓷碗和一根竹棒。
乍眼看上去,那釉面质地均匀,造型古朴,像是真家伙。
哗啦。
轻轻一倒,无数颗黑子洒落在桌面上。
起初,我本以为这一关是用围棋来玩,所以才会出现一桌白子,一桌黑子的情况。
可无论听声音还是看色泽,这些棋子看上去都不像是普通石头。
随手捡起一颗棋子,触感温润如玉,坚而不脆,沉而不滑,抬手向上一照,竟是那般通透,呈现出翡翠之色,松手以后,落盘铿锵,我当即问道:
“这是云子?”
裁判微微一笑,“包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可这声赞誉却激起了赛初六的嫉妒心,赶忙催促道:“快开始,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话音刚落,我抄起青花瓷碗随手一盖,然后用竹棒将其余棋子挑出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整个过程快得吓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碗底下装了多少颗棋子。
想必此时,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东北骰王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碰运气了。
他思索再三,从嘴里吐出一个“二”字。
青花瓷碗一开,竹棒轻轻挥动,四颗棋子一组,共计四组,余三颗。
我赢了,笑得像一个憨憨。
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可面对眼前这只东北虎,我却打算继续示弱。
没错,在所有老千眼中,老手与新手之间,最大区别就是对输赢的态度。
新手,输赢全写在脸上,而老手却是喜怒不形于色。
此刻,他没有笑,也没有愤怒,双眼炯炯有神,一脸坚毅,直觉告诉我,他开始认真了。
如果第一局能靠侥幸,那么第二局,就只能凭实力。
一场眼睛与手之间的较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
然而,对于绝大多数老千来说,眼睛远快于常人,要知道,数扑克牌远比数棋子要难上许多。
那碗不大,哪怕将整个地面铺满,不过二、三十颗,这恰好是一个扑克老千的门槛,能否一眼记住这些扑克。
想当年,梅爷曾用吸铁石把三十张扑克吸在纸板上,然后用一块红布遮住,接着把红布掀开,便直接翻转纸板,让我报顺序。
这种练习,极其考验瞬间记忆能力,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难如登天,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却令我渐渐掌握了一个奥秘——
记东西,从来不靠眼睛,而是靠心。
梅爷曾说过一个对局的基本原则,那就是,要假设对手全都会。
换句话来说,就是我会什么,对手也会什么。
尤其是在对手实力明显比自己弱的情况下,这一基本原则坚决不能松动。
千术如战法,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赌台之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得随时保持最强战斗意志,把每一局,都当成生死之局来看待。
想到此处,我轻轻点头,挥动竹棒,将棋子尽数划过来,接着,拿起青花瓷碗,使出一招“拨云见日”
直出一划,是为“拨云”
收碗一晃,轻吐莲子,是为“见日”
一来一回之间,张弛有度,暗含藏巧于拙之道。
事实证明,瞒过了自己,才能瞒过对手。
只见赛初六紧闭双眼,开始深思熟虑。
我知道,他这是在凭借瞬间记忆力在回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但,他闭上眼睛,并不代表我不能继续拨动竹棒,将剩余棋子拨出去。
他忽地睁开双眼,开始看向棋堆,打算用加减法,来推算青花瓷碗中的棋子。
一时间,他在赌台上看风景,我却在另一侧看着他。
小聪明冲昏了头脑,我再次粉碎了他的梦。
过了半晌,他忽地哈哈大笑,“围棋中黑子一共有一百八十一颗,现在棋堆里有一百五十三颗,所以,碗里还剩下二十八颗!”
说罢,朝我伸出四根手指。
按照常理,番摊这种玩法,无论手法再怎么快,都有四分之一的概率能猜中,可这里是濠江,更是天下第一蓝道大会现场,若是把赌局想得太简单,无疑很致命。
我摆摆手,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赛先生果然是高手!”
随后,打开青花瓷碗,竹棒再次挥动。
一组、两组、三组……
刚好六组多三颗,共计二十七颗棋子。
事实证明,我又赢了,笑容灿烂无比。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盘棋,怎么少了一颗黑子?”
他一脸难以置信,当即动手,再次开始数了起来。
可我却并没有给他继续作妖的机会,挥动竹棒,将棋子尽数划回来以后,如法炮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一招“拨云见日”
这回,他学聪明了,数得格外仔细,速度也要比上次慢上不少。
我拨开其余棋子,好言相劝道:“赛先生,四点。”
他嘴角一撇,邪魅一笑,“少唬我,这回我看得真真切切,桌上还剩一百五十七颗,所以,碗里是二十三颗棋子,三点,绝不会错!”
“你确定是三?”
“确定,倘若不开三,只能说明你出千!”
“赛先生,您这逻辑有问题啊,什么叫不开三,就是我出千?
若这天底下赌局的结果都是凭您一张嘴,那我可没处说理去!”
“我刚才数一百五十三,你开二十七,这总没错吧?”
“嗯。”
“这一把,我数了一百五十七,所以,碗里就只剩下二十三颗棋子了,对不对?”
“诶,这一百五十三加上二十七,是多少来着?”
“你个棒槌,少废话,快开!”
我哦了一声,将青花瓷碗打开。
一、二、三……
四颗棋子一组,正好六组二十四颗棋子。
他一脸愤恨道:“你特么出千!”
我轻笑道:“诶,赛先生,说这话可得有凭据!”
可他并没有离我,而是把气撒在了裁判身上。
于是,两个大汉走上前来,把我从头到脚,搜了个底朝天,却只搜出一副扑克,三颗铜骰子。
接着,赛初六无话可说,只得乖乖认栽,重新刷上三十万,准备离场。
我伸出四根手指,问道:“赛先生,这个用英文怎么说来着?”
刹那间,他眼睛滋溜一转,“four!”
接着,我将手指微曲,又问道:“那这个呢?”
“还是four!”
“不,是wonderful!”
“啥意思?”
“你回去以后,放下性子,多看点书就会知道了,我替国际红十字会谢谢您嘞!”
当旁人跟他说wonderful就是弯的four时,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该往哪里出气,最终,只得悻然离场。
哈哈,我可真是山羊放了绵羊屁——洋气有骚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