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潮汐

九年前一个转校生一进恒阳高中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五官精致宛若瓷娃娃,夏日燥热枯燥,与恒阳高中的校服不同,她穿着原来学校的制服短裙,两条又长又白的腿晃的人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看。

每个人都在等这位新同学说话,可她只是抬眼扫了扫班级,班主任话落便迎着全班期待的目光自顾自坐在班里最后一排没人的位置。

新来的美女转校生性格孤僻冷漠,这是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

景昭在恒阳既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朋友,拒绝参加一切班级活动及体育课,甚至拒绝与其他人交流,就连老师上课提问,她也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不回话。

一开始也没人在意,毕竟美女普遍都有自己的性格,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这位躲在角落的女孩是个聋子。

于是那天班上某个调皮的男生趁午休静悄悄地绕到她身后,在一旁伙伴的怂恿下蹑手蹑脚地撩开她散在耳边的长发,浅灰色仪器果然装在耳边,大家嘘声雀跃,不停添油加醋下男生没有任何技巧地扯下她的助听器。

鲜红的血珠顺着耳垂滴在校服上,梦中惊醒,耳边的声音模糊起来,她看见班里乱作一团,男生拿着她的助听器满脸通红无措,几个人围在一起看着她窃窃私语,以及站在她班级门口看笑话似的吹着泡泡糖的陈媛媛和景寻昭。

景昭那时本不该来普通高中学习,但景父景母坚持认为她戴上助听器与正常的同龄人一般无二,最终还是将她送进来,平海市的学习内容和她之前学的相差很多,再加上她那时说话还不算完全清楚,只能磕磕绊绊地跟着老师的脚步走。

景母说景寻昭大她一个年级,回家可以帮助她学习功课。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景寻昭时她正坐在楼梯上嘶声力竭地对着景父景母哭,把嗓子都哭哑了,行李顺着楼梯摔下来,正如变轨的人生,她说:“爸爸妈妈我不想离开你们,你们别不要我!”

她站在客厅中央,手中的行李箱捏了松,松了捏,十分别扭地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三个人,那是她永远融不进去的一副画面。

知道景寻昭不喜欢她是在第一次月考后,她的成绩很一般,但是景母很开心,对着她的成绩夸了又夸,还说明天带她去游乐场,那天她心心念念平海市的游乐场,但到了晚上景父突然把她叫到书房,神情严肃地问她有没有拿景寻昭的钱包。

她愣了好久,缓缓摇头。

“就算拿了也没关系,我们是一家人。”

她继续摇头。

“姐姐那里没什么钱,她就是喜欢那个钱包,那是去年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还是摇头。

“我不想你们有误会……”景父没再说话。

面前的小女孩低着头看脚尖,大颗大颗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没有辩解,只有缓慢又倔强地摇头。

“你先出去吧。”

她刚出门就看见景寻昭站在楼梯口,挑衅地冲她挑挑眉,趾高气扬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声音含笑,清清楚楚在她耳边说:“小、偷!”

拐角处的灯映着她雾蒙蒙的眼睛,许久景昭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拿起桌上修剪花草的剪刀,神色淡然地走向那间不属于她的房间。

第二天景寻昭书包里所有作业被剪成窗花的事传遍整个学校。

吵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她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夏日,那时景寻昭已经毕业,返校时再次和她撞上,那天她刚考完摸底考试,历史拿了全市第10名、全校第一的好成绩,年级主任亲自上台颁奖。

她被围在中间,陈媛媛吹着粉色泡泡糖,围着她绕了一圈,指着她胸前衬衫透出极浅的粉色嬉笑道:“你们猜猜她今天穿的是什么款式的?”

“妈的陈媛媛你有病是不是,你们女的事我们一帮老爷们怎么清楚。”一个男的把半截烟戳在墙上,从小土堆上跳下来走向她,不着调地笑着,“喂,做我女朋友呗。”

陈媛媛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肘:“你才有病吧!你他妈之前不是说只喜欢c吗,她连a都没有,你瞎啊!”

“不可能,老子目测她最少是b,你懂个屁!”

景昭觉得他们聒噪得很,撇撇嘴准备离开。

“哎——”

那个男的还不死心,拦在她面前,比她高了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女孩因为燥热解开的一颗扣子,肤若汉白玉清透,透着粉红,身上是淡淡的桂花香,黑发贴在脸侧,长睫低垂,他忍不住咽咽口水,声音也急躁起来:“问你话呢,行不行?”

“不行。”景昭扒开他的胳膊,不带任何犹豫地拒绝。

“我要笑死了,被个聋子拒绝,你等着我明天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吧!”陈媛媛在一旁放肆大笑出声。

男生憋得面红耳赤,感觉脸上的光彩被踩到脚底,他一把扯过景昭的胳膊,泄愤般抓下她右侧的助听器扔在地上,一脚踩的稀碎,咒骂着:“妈的,真是给你脸了!”

景昭捂着右耳,一边用力甩开他的手:“松,松开!”

“干什么你!”陈媛媛拍拍手从一旁站过来,笑嘻嘻地开口,“你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我们小学妹,更何况她姐姐还在呢。”

男生下意识转向另一边,靠着墙一直没开口的短裙卷发女生吹出一个泡泡,然后起身走过来,他们自动腾出一条路来。

景寻昭冷冷地看着她这副模样,红唇和飞扬的眼线画在年龄并不相符的脸上,吐出淡蓝色的泡泡糖,缓缓按在她胸前的头发上,按一按又揉一揉,直到缠成一团才半撩起眼皮,拍了拍她的脸,声音娇媚:“开个玩笑,妹妹不会介意对不对?”

其他几个人有样学样将泡泡糖嘻嘻哈哈地贴上来,还在讨论谁粘的头发多。

夕阳透过小巷慢慢照在脚边,景昭什么话都没说,在他们玩够之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

“你,你要干什么?”陈媛媛有些吃惊。

银光照在黑发上,清脆的“咔嚓”一声,黑发顺着掉在地上,她就那样站在他们面前毫不犹豫一剪刀又一剪刀,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没有他们期望的哭喊求饶,只有女孩平静地凝望。

本来长长的黑发被剪成堪堪到下巴参差不齐的短发。

抬步上前,缓过神的陈媛媛踉跄一步,有些慌乱地开口:“你干什么!”

剪刀轻轻抵在陈媛媛的胸口,微风抚过她的面孔,如同一汪深渊之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她说:“少、惹、我。”

夏日的燥热被这炳冰冷的剪刀划开一条生路。

而此刻,除了头发落肩,眼前的女孩似乎一点也没变,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

陈媛媛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后槽牙咬的发痒,大口喘了两口气,瞪着她:“景昭你是不是以为嫁进岁家之后你就翻身了?真是个笑话,全平海你尽管去打听,谁不知道岁总最讨厌的是你!你当初在景祖父面前耍尽心机的事早就传遍了,真够恶心的,拆散了别人还在这一脸嚣张,我要是你,这辈子躲着人走!”

她无视她的话,转身走到店门口,对同样兴致勃勃偷偷看戏的导购小姐开口:“麻烦帮我打包这套衣服。”

导购小姐姐刚起身,身后立刻响起另一道声音:“两倍的价格,打包给我。”

景寻昭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到那套衣服面前,摸着布料看向她:“这件不适合你。”

景昭没有生气,反而故作迟疑了一下,试探性说:“三倍……”

“四倍!”陈媛媛也跟着跑过来,手叉腰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她小手轻挥,毫不在意:“给她们。”

陈媛媛愣住,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能不要了?”

她耸耸肩,与她们擦身而过,低头慢语:“真羡慕你,钱多——”

她的欲言又止,她的羞怒满面。

一件衣服而已,本来就是她的增益品,穿上岁聿也不会对她喜欢多几分,不穿,他对她的讨厌也不会少几分。

景寻昭气笑出声,瞪了一眼旁边站着没动的导购员,尖声使唤:“快包啊!”

小姐姐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这位小姐,这件衣服刚刚被人订走了,实在抱歉!”

“订走了?!”陈媛媛气得心口不舒服,指着衣服大声问,“我们出四倍!四倍也不能买吗!”

导购小姐姐一脸为难,声音更小:“这位贵客出十倍,说要是有人还想买,他就出二十倍……”

“……”

“妈的!”陈媛媛忍不住了,撕下伪装的面具狠狠骂出口,“景昭那个死丫头还敢骂我,这才是钱多人傻的大鲨臂……”

“哗——”一声从隔壁店铺传来,黑伞撑开,两个穿着高定西服的男人走出,一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墨镜下陈媛媛也清楚地感受到站得稍微靠前的男人似乎用眼神刮了她一刀。

“他长得好眼熟……”陈媛媛戳了戳身旁的景寻昭,浑身颤了一下,“好像你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