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潮汐

三岁那年她被人拐走,景母受不了打击领养了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取名景寻昭。

“昭”为光。

“寻昭”既是寻她,也是盼望寻找光明。

她高二时十六岁那年才被寻回。

除了样貌上和他们颇为神似,她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心目中的女儿应该是耀眼明媚的、自信张扬的、身体健康的——就像他们亲手培养的景寻昭。

而不是那个胆怯怯躲在警察身后不停掉眼泪,因为被拐走发高烧无人照顾而导致听觉神经永久受损,学习成绩和兴趣爱好甚至性格气质都那么平庸的她。

他们对她深感愧疚,却无法爱她——这是景昭第一次与他们拥抱时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祖父病逝前将她托付给岁聿,他们明明知道景寻昭的心意和她的算计,仍然保持一言不发,那是他们对她的补偿,不是偏爱。

景昭抿了抿唇,进屋快速洗漱换了身衣服,挂着浅浅的微笑下了楼,礼貌又客气地对坐在沙发上的人打招呼:“爸爸妈妈。”

也许确实是很久没见面了,景母见到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起身走过来,柔腻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语气温柔:“最近过得好吗,总觉得比上次见你还瘦了些。”

她有些不适应这么亲昵的行为,偏了偏脸,巧妙躲开她的触碰,乖乖点头:“吃的用的都很好。”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记得昭昭喜欢这个巧克力,我这次来特地也给你带了一盒,你们都是女孩子,你应该也会喜欢吧?”

景昭扫过去,一盒Amedei巧克力精心打包放在桌上,女人期待地看着她,她也顺着回应:“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听她这么说景母才松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我们母女三个也很久没见了,坐下来说说话。”

她忍不住蹙眉,把手快速拿出来,胡乱编了个理由:“我,我想起来外面的花还没浇水,我先去浇个水再回来。”

转身,对上一双淡漠到极致的眼睛,她慌张避开,低着头朝外走。

景母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景寻昭勾了勾唇,看着她出去的方向跟了句:“我也跟妹妹一起去浇水。”

等她出去,站在不远处目睹一切的岁聿才缓缓出来,疏远地点点头:“伯父伯母。”

别墅外,景昭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她实在没法像正常母女一样与景母演戏,只是简单的碰触就让她想起那段在景家一直无法忘却的记忆。

“景昭你又在装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不想过多纠缠,她直接朝前走去。

“喂!”景寻昭那张精心打扮的容颜挡在面前,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天生妩媚多情,她伸手在她助听器上点了点,“戴了还听不见我说话吗?”

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无视她的存在绕开她继续走。

就算一只手打了石膏景寻昭也没有半点安分,她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别以为我不知道,高考前我和妈妈说话时你偷听了,景家资产你和我一人一半,公司所有权归我,其他房产归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学习不如我,见识不如我,就连金融上的天赋也不如我……”

她在一旁嘀嘀咕咕念个不停,景昭感觉耳边越来越嘈杂,却在看见某一处时脚步顿了顿,快速跑过去。

“我的花……我的花去哪了?”她昨天刚埋好的向日葵,今天只剩下被剪断的花梗。

景寻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是说那几朵向日葵?我进来的时候看着好看就剪了送给妈妈,刚刚插在屋里你没看见吗?”

“你剪的?”她转头微微拧眉,上前一步掐住她的手腕,“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景寻昭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使劲甩开她的手,语气恶劣:“神经病啊,几朵花怎么就是你的了!”

“在我家这个就是我的!”

“明明是岁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寻昭!你还我花!”

她被气笑了,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看着她:“景昭,不要以为你嫁到岁家就翻身为王了,你身上那股穷酸顽劣的小市井气息依旧令人作呕,爸爸妈妈不喜欢你,岁聿更不可能喜欢你!”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内回荡,两个人脑中都暂停了一秒,景寻昭捂着左脸难以置信,连景昭都被吓到了,掌心火辣辣的酸麻有种不真实感。

她还没缓过来,下一秒就看见面前的女人气急败坏朝她扑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眼珠都要瞪出来:“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两个人撕扯在一起,动静大的很快就把屋内的人吸引出来。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赶快住手!”

景父景母一脸惊慌地冲上来一人拉着一个人。

“松,松开!”景昭头发被用力扯着,疼得泪花在眼眶打转。

“你先松!”景寻昭也好不到哪去,耳朵被扯得红透了。

景父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商量:“我数三下都给我松开!三!二!一!”

景昭松手,头上也松了,她刚要抬头一道指甲刮过下颚,刺痛伴着冬日的寒意僵在一处。

“你们两个干什么啊!”景母拉住景寻昭,看到她侧脸通红的巴掌印吓了一跳,心疼又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大小姐现在二话不说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捂着被打的侧脸:“妈妈,我刚刚进门在花园里剪给送你的花是妹妹种的,她知道后打了我。”

太过离谱的理由,景母转头严肃起来:“是这样吗景昭?”

她站稳身形,打架后情绪激动声音微微颤抖:“那是我的花。”

“那只是几朵花!几朵花就值得你对姐姐大打出手吗!”景母明显因她二人的话怒火中烧,她挡在二人中间一遍遍重复,“这是你姐姐!你姐姐现在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清楚吗!”

“妈妈别这样。”景寻昭摸着眼泪在后面假模假样地拉着景母,抽着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妹妹从回来就不喜欢我。”

景昭冷眼看着,景母却更加生气,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之前偷姐姐东西,撕她的作业,甚至给她水里加安眠药我都没追究你,总想着是我们亏欠你太多,但今天景昭,你实在做的太过分了。”

“我没有……”寒凉的冬风把她的脸都要冻僵了,落叶至于脚下扫过一地尘土,解释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捏了捏手心咽下喉间酸涩,她直直盯着她们,“我只想要我的花。”

空气瞬静,景母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声音哽咽:“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嘴中咸腥的铁锈味在舌尖萦绕,失控般眼泪大滴大滴落下,低着头像是一串看不见的珍珠,掉进无人在意的废土。

手机振动,景昭瞥了一眼,是到账通知,悄悄点开,金秘书那边转账过来——五万元,下面备注:花不要了。

抬手抹了把眼泪,努力寻找那个身影,果然在他们正前方岁聿漫不经心地靠着门槛,看着这边像是看一场专门为他搭起的大戏,只不过结局由他来定。

手机放好,将脸庞散落的碎发挽到耳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母:“不要了。”

不等她做出反应,景昭转身就走,出来的着急没穿外套,她现在感觉很冷,平海市的东西又湿又冷,鼻尖冻的通红,耳朵也通红,眼睛也通红,拖鞋在刚刚打斗时沾了不少泥泞,齐肩的头发也乱成一团。

她就那么半抱着胳膊一步步往回走,路过岁聿时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脱下鞋光着脚走向三楼。

景昭不知道岁聿会怎样收拾她制造出来的烂摊子,她盯着手机屏幕来来回回数着刚刚转过来的五万元,看着看着忍不住又一下一下掉起眼泪。

岁聿上来时看到的就是穿着卫衣的小人儿抱着双腿缩在房间的角落,头埋在双臂间小幅度地抽动,像是一只自舐伤口的流浪猫。

“喂。”

头顶被轻轻戳了一下,她停了几秒,含着眼泪抬头,翁里翁气:“岁总。”

她哭得一点儿也不唯美,眼睛都肿了,满脸泪痕,下颚的划痕也没处理,可怜中透着几分可笑。

他蹲在她面前,景昭第一次觉得岁聿有这么大只,几乎把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那股独属于他身上的檀木香也格外具有攻击性。

“真窝囊。”

景昭颤颤眼角,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但理智尚存,她一边掉珍珠一边义正言辞:“我这叫能伸能屈,退一步讲,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个,不然景寻昭不可能会赢!”

“打不过嘴还挺硬。”他忍不住拿她取笑,指甲上扬碰了碰她的伤口,“本来就不好看还差点破相。”

指甲凉凉的,刮过皮肤引起一阵颤栗,她愣了下,很快往旁边挪了挪,心里很不是滋味:“岁总放心,我下手有轻重,没伤着她。”

他挑眉:“怎么说?”

“给我发短信不就是怕我再继续为难她吗,你放心,我这个人不会自讨没趣。”

岁聿笑了笑,没多说,而是用力戳了她的头两下:“你现在就挺自讨没趣。”

这两下力度不小,她泪眼婆娑地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将心比心而已,要是我喜欢的人我肯定不希望他受伤。”

他面上的笑容一僵,眼中笑意消散,阳光投进来照在他淡漠的上睫上,黑瞳看不清情绪,随口道:“你有喜欢的人?”

景昭没多想:“当然了,喜欢的人谁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