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虎符?”
我将匣子里面的虎符捧起,拿在手心里端详着。
那虎符通体漆黑,身上用银丝嵌成纹路,两枚虎符合在一起,方能看清全部的文书。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调兵。
秦柝需要借我手中的铜印来调兵,但同时,督造厂每一项物件出库的时候,都会由内务司的人来记录,所以秦柝无法从督造厂将铜印带走。
只能由我来。
我感觉一阵眩晕,只好将虎符放回,盖上匣子,走出了门房。
桃树在庭中散发着阵阵幽香。
过了这一个上午,桃花又落了许多。
我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嫣儿在桃树下的倩影。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眼睛微闭,调整呼吸。
我从未想过这种天翻地覆的事情会落到我的身上,我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这乌纱帽也是蹭着亲戚讨来的。
我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拜着。
“哪位神仙行行好,快快显灵,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神仙没有显灵,反倒是一柄利箭“笃”的一声扎在了桃树上。
我虎躯一震,侧房的仆人们闻声赶来,都看见了那桃树上的利箭。
箭杆上有一卷书信,上面写着:李文元大人收。
仆人颤颤巍巍地将利箭从桃树中拔了下来,拿给我。
我接过利箭,小心翼翼地拆下其上的一卷书信。
“散去散去。”我挥了挥手,示意仆人们先离开此处。
仆人们很明事理,纷纷离开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拿着书信回到房中,将房门掩死,躲在屏风后面,打开那书信。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勿信大理寺——秦柝。”
我一时间慌了神。
那就是说,我进入大理寺的事情,秦柝全都知道!
那我夫人岂不是……
我一阵心慌,将那封书信攥在手里,揉了个粉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用力砸着桌子,却又无可奈何,若是不按着秦柝说的去做,妻子会有危险。
那些常年征战在外的兵卒,动起手来可不分青红皂白。
人命如草芥啊!
……
这之后,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秦柝或是大理寺,都再没有消息了。
而翌日一早,就要上早朝。
我本就心事重重,再加上,今天会是第一次见到那武媚娘真容,心中便更加忐忑不安。
思前想后,身子却已经跟着一众大臣们,朝着宣政殿走去。
“元之!”队伍最前方传来一声响亮的招呼,我放眼看过去,一位朝中名人被人叫住。
那人是姚崇,姚元之,宰相。
为人洒脱随和,但务正事却一丝不苟,在朝中风评甚好。
那与姚元之打招呼的人,似乎是一名御史,好像叫来俊臣,两人官差了不止一截,不知为什么,那来俊臣总喜欢跟人套近乎。
来俊臣各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来。
他曾是一名囚犯,最喜欢污人清白,也不知那武媚娘为何会待见如此奸佞之人?
我摇了摇头,跟在队伍的后面,走进宣政殿,随后找到那熟悉的位置站定。
“唉,又忘了这事儿了。”
从我的方向往宝座上看过去,中间隔着大殿的立柱,想要看见那武媚娘的真容,只能探出头去看。
我哪儿能随便探头出去啊!
万一被她看见了,指不定要掉几颗脑袋!
于是我收敛心思,将笏板举在胸前,等待早朝。
太阳升起,侍官从座后绕了出来,站在台阶之下,面对着文武百官,恭敬地颔首躬身。
无人喧哗,大殿中十分安静,众人都在等待皇上出现。
片刻之后,一个华丽的身影从座后绕出,身后跟着两位娇俏的侍女。
那便是武媚娘,武曌,于朝内主政了10余年的女人,如今虽已老态龙钟,却依旧气质不俗。
我悄悄抬头看着她缓缓步入宝座。
她似乎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心神一震,立刻将脑袋隐藏在笏板之后,不敢再抬头。
皇上落了座,那阶下的侍官便开口说道:朝晨开殿,有事启奏!
站在右侧队首的姚崇刚要上前来秉奏,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大殿门口,那人毫无章纪。
他大步流星走到大殿当中,跪在了地上。
“臣,迟了。”
那人声音中气十足,话语简洁,竟然让皇上露出了笑意。
“怀英。”皇上开口说话了,语调柔和,声音威严。
“若是有何不满,退朝亲谈也可,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此洋相?”
“臣不敢。迟因那车夫昨夜忘记喂马儿粮草,臣已责备过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嬉笑。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摆摆手,让狄仁杰回去了。
狄仁杰起身,来到姚崇身侧,硬是挤了挤,让那一列的文官都往另一边挪去。
我抬起头看了看。
“啊——又是一位名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那个田地。”
我摇了摇头。
忽然又想起那放在家中的虎符,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我哪儿还有闲心关心这些,小命都不保了。”
待大殿安静下来之后,侍官展开谕旨,开始宣读。
其中无非是一些武媚娘上任之后要实行的一些政策。
什么大赦天下呀、更改科举制、改国号为周啊。
唯独着最后一点,遭到了一众大臣的反对,尤其是狄仁杰,他可是忠心于李唐的老顽固了。
“管他什么唐还是周呢……”我心烦意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直到那侍官宣读了最后一条。
“登基大典,即彰天后仪表,稳四海九州之崮,为天下天平,重铸九州之鼎,最为枢机之要!”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传出议论声音。
“九州鼎?!”
“皇上要重铸九州鼎?”
“千古年来,多少朝代都未曾寻到那传说中的九鼎,如今皇上,竟要重铸九鼎,何等魄力!”
“九州鼎非寻常造物,不可重铸!重铸要乱了天罡!”
殿中哄哄然有些混乱。
“众爱卿……”皇上开口说道,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重铸九州鼎乃上乘之策,既可彰显朕济世闵怀之心,又可维系华夏正统,众爱卿,不必再有异议了。”
此话一出,众人也不再喧哗。
皇上挥了挥手,让侍官继续宣读。
“遣,神都督造厂,担九州鼎铸造之责,七日为限,需先于登基大典前呈上。”
神都督造厂……
还好。
我叹了口气。
我这儿是洛阳督造厂,不是神都督造厂。
不过。
“神都是哪儿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脑袋里有些乱糟糟的。
忽然,身边的友人用手肘推了推我。
“在叫你呢,发什么呆!快去!”
他给我使了个眼色。
“不是神都吗?”
“洛阳改称神都!你没听吗?”
“娘的!”我低声骂道,双腿打颤。
“神都督造何在?”侍官已经开始催我了。
我干咽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朝着中间的甬道走去。
我快步穿过文臣们,来到殿中,向前走了几步,在正确的位置上跪下,面朝那武媚娘,低着头。
“臣,洛……神都督造,李文元。”
听到李姓,这场中有几人开始议论。
“方才谕旨,你可有异议?”
我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
在七天之内重铸九鼎……不太合理,如此巨大的工量,首先需要大量的铜材,然后是一个足以融化巨量铜材的坩炉,这还不算上浇筑和筑模的时间……
“督造厂虽可铸造黄铜大鼎,但七天工期,臣,尚未准备。”
我吞了吞口水,需要先周旋几句,不可断然夸下海口。
“无妨。”皇上说道,我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传说中铸造九州鼎所用的祖鼎,已经送往督造厂了。”
“祖鼎?!”我心中一惊,传说中可熔化任何金料的大鼎,竟然真的存在?要知道那可是能同时熔炼三只大鼎所需钢材的巨大铜鼎,且据传说,就算其内部满是滚烫的铜水,其外壁摸上去也是冰凉刺骨!
而且,据说从祖鼎中出来的铜器,都有十分诡怪的威力。
“若,若真为祖鼎,督造厂,自然可以重铸九州之鼎。”
“你是在质疑朕吗?”她忽然厉声问道,眉头紧蹙。
“臣万万不敢!”
我惊慌地五体投地。
场中一片寂静,谁都不想做出头鸟,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督造,不会有人替我说话的。
“起身,让我看看你的脸。”皇上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注视着她。
她身体前倾,看着我,目光闪烁。
我恍惚间觉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不可能。”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上没再说什么,这时候,殿外传来声音。
“冀州总军秦柝求见!”
“传。”皇上轻声说道,随后坐正。
盔甲叮叮当当的响声从身后传来,我往一侧挪了挪身子,让秦柝站在我的身边。
我害怕的浑身发抖。
虽然在大殿之中,秦柝不敢害我,但我依旧十分惧怕他。
秦柝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红木匣子。
“秦将军为我大周拱卫疆土,其心可鉴;封秦柝为柱国大将军,众爱卿可有何异议?”
无人说话,看来众臣,都十分认可秦柝。
秦柝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了侍官。
侍官登上台阶,将匣子打开,交给了皇上。
她伸手拿起其中的物件。
那竟是一只完整的虎符!
“虎符完好无损,这么多年头,真是辛苦秦将军了。”她笑了笑,“传禁军总军于衡。”
随后,她看向了我。
“升秦柝将军为禁军总军、兵部尚书,登基大典之前这段时间,就由秦柝将军麾下将士代为禁军,掌管神都安全。”她继续说道,秦柝的脸色开始有了变化,“召于衡,领三千禁军,调往神都督造厂,协助九州鼎重铸。”
这一手,实在是神机妙算。
看似是将秦柝擢升,其实是释了他的兵权,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任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