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护士把针头从黄冠的屁股蛋子上拔了出来,黄冠艰难地转过身,吸了几口气。
“这玩意儿真疼啊。”
他笑了笑。
我坐在床边,也笑了笑,心里如释重负,看见黄冠这依旧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如今,宋以沐奇迹般地起死回生,黄冠也安然无恙,我心中浮现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怎么?刚才吓着了?”黄冠凑过脸来问道,露出坏笑。
“去一边去。”
“来,看看哥,光荣负伤。”黄冠侧着身子,撩起病服,露出了腹部的伤口,伤口在他的右侧腹部,纱布上面还有渗过来的血迹。
“要是这伤口再往中间偏一点点,你就见不到兄弟我了。”
“真命大。”
“命大?”黄冠有些骄傲地说道,“哥们这叫命硬!”
“小时候爬树,从十米高的树上摔下来,一声不吭,手里的鸟蛋都没破;往配电箱上爬,被高压电电了,麻了两天啥事儿没有;还有,我下河游泳……”
黄冠唠唠叨叨地说着,尽管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他瞎编的。
“你兄弟我就是命硬。”黄冠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好,你命硬。”我无奈地敷衍着他。
“别不信呐。”黄冠重新躺好,把手枕在脑袋
他就这么躺着,陷入了沉默,我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就那么干坐着。
良久,黄冠终于再次开口了。
“我可能要升职。”
“升职?”
“对,盲网要提拔我做队长。”
“就是拿着眼玉的那个人?”
“不,那是总指挥,我升职去当小队队长,一个小队十个人。”
“那挺好的呀。”我说道,“恭喜。”
“谢了。”黄冠说道,“我们,盲网,这次死了不少人,过一阵子要再从红箭里面挑些人入队。”
“是吗。”我沉默了,气氛再一次变得很低沉。
“为知。”
“啊?”
“刚才发生的事情,你愿意听听吗?”
黄冠看着天花板,这北方的粗壮汉子,眼中竟有些惆怅,心事重重。
“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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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445,砚池,是基地里面出现危害最频繁的项目之一。
砚池出现异常的时候,正好是我从地球2537里面逃出来,在办公室休息的时候,从那时开始,红箭就已经派人前去控制。
起初,黄冠说,起初砚池中出现的是比较常见的衍生物——一种类似于鱼人的黑色生物,他们用长矛进行攻击,在红箭的火力面前基本上不堪一击,而且士兵们身上的防护服,也能很好地将他们与那些黑色液体隔绝开。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砚池爆发危害现象是周期性的,负责的专员也制作了稳定的时间表,只需要提前派人进行控制,就可以有效规避风险扩散。
但这一次,事态逐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鱼人不断从砚池中出现,持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参与火力压制的红箭成员也来来回回换了三组。
紧接着,另一种衍生物也突破了砚池。
那是一种黑色的藤条,藤蔓的一端连接着一个类似鳄鱼头颅的咬合器官,这种怪物有过出现记录,不容易应对,于是基地不得不开启收容房间的四台自律脉冲机枪进行压制,并派遣红箭精英小队进入其中进行机动应对。
这些藤条怪物被有效地压制在砚池周边,无法继续扩散。
但随后。
黄冠叹了口气。
“从砚池里面站起来了一个人。”
一个黑色的人形衍生物突然出现在砚池正中央,双脚站在池水水面上。
脉冲武器对那个怪物没有丝毫作用,而派遣的红箭小组,瞬间失去了战斗意志,被那个人型怪物“同化”。竟然
那些黑色的液体洞穿了防护服,将士兵们同化成诡异的黑色怪物,并朝着其余红箭成员发起攻击。
红箭在短时间内损失惨重,只能派遣盲网应急小队进入控制。
至此,砚池的衍生物在B4-B7区域产生了无视空间的精神影响,该区域的人员精神阈值在120秒内下降至60以下,并出现不同程度的幻觉。
180秒后,出现控制区域外死亡事件。
事态升级,基地做出撤离决定,将全部人员撤离至E区避难,有效缓解危害。
“那个东西,能够控制人心。”黄冠说道,“听战友们说,他们能在砚池中看见自己最恐惧的事情,他们放弃攻击欲望,是出于绝望。”
盲网在眼玉的支撑下,坚持了两个小时。
120分钟之后,进入控制区域的盲网成员,精神阈值下降到80上下。
这是在眼玉保护的情况下,实际精神阈值比这更糟。
150分钟,自律机炮停止运转,盲网成员不得不分散火力应对更多的怪物,同时还要承受人性衍生物的精神压迫。
随后,眼玉失效。
这是自眼玉投入使用之后第一次失效情况,直接导致了6名盲网成员牺牲。
“他们几个,是冲在最前面的老兵。”
“他们愣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枪朝着自己的脑门开枪了。”
“他们不愿意变成那些黑色的怪物,更不愿意伤害自己人,于是他们自杀了——用最后的理智。”
150分钟后,盲网全体成员精神阈值下降到40以下,并出现极端幻觉和自残行为。
4人牺牲。
“你要知道,能进入盲网的,都是意志及其坚定的人。”黄冠继续说着,语气冰冷,“但是,意志坚定,在极端的精神折磨面前,却是一种酷刑。”
“……”
盲网成员孙胜,认为自己双臂截断,但依旧用战斗本能控制躯体进行火力压制。
盲网成员张天驰,在自行割断自己右腿的情况下,掩护最后的战友撤退。
盲网成员张朔,试图用燃烧弹杀死身上的假想敌,最后扑向了人形衍生物。
……
人性衍生物可以使人面对心中最大的恐惧,恐惧在盲网成员之中,通过眼玉传递,这本是一种缓解精神压力的方式,但在眼玉失效的那一刻,却变成了极端的精神失常事件。
“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己最恐惧的事情,但我没看见。”黄冠说道,“可能是我没心没肺吧。”
160分钟后,“炎黄”进入控制区域,盲网撤退。
“我最后只能拖着两个人、一个尸体离开了那里,嘴里还叼着厢着眼玉的手杖。”
180分钟后,人形衍生物忽然消失,沉入砚池中,“炎黄”清剿了剩余衍生物并回归E区。
控制结束。
红箭应急小组,16人牺牲、12人重伤。
盲网应急小组,11人牺牲,其余成员均有负伤。
追授牺牲战士烈士称号。
盲网成员黄冠,因抢救伤员、保护项目12的英勇表现,授予一等功,擢升盲网小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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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在红箭的兄弟也死了。”
黄冠平静地诉说着故事,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没有流一滴泪,这个男人,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情感隐藏起来。
“节哀。”
“没什么,咱们这行总会出事儿的,早晚……”
黄冠打住没往下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总之,我升官儿了,算是好事。”
“你命硬,死不了。”
“呵呵。”黄冠笑了笑,笑得很无力,“但是,一想到我升上小队长,是踩着多少兄弟的尸骨上来的,就……很恶心。”
“……”
“我记得刚进盲网的时候,孙胜跟我说过,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担着几条人命。”
何尝不是。
就在刚刚,老程把三个控制人推进了死王的宫殿,把宋以沐“换”了回来。
对此,老程眼睛都没眨一下。
基地的工作,会让人逐渐丧失人性吗?
这是个等待去发现的问题。
不过,黄冠把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我,希望他心中纠结的事情能够尽快缓解,早点好起来。
告别了黄冠之后,我如释重负地走出了病房,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最后,我身边的人,都还在;我不知道这场危害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但这三个对我来说重要的人,还陪在我的身边。
我很知足。
也宽心了不少,更多担忧别人的事情,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于是我快速逃离的医疗中心,往老程和宋以沐在的应急处置区域赶去。
我的脚步也放缓了,并不需要着急。
但是当我踏进处置观察室的时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事情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讲!”
刚一进门,就听见了宋以沐暴怒的声音。
“我是为了你好。”
老程的声音也略显气愤。
“又是这种话……”宋以沐把枕头甩到老程脸上,“这么多年了,你连我爸是死是活都不关心了,为什么还要关心我!为什么要救我!”
“宋以沐!”
老程忽然站起身来,看着宋以沐,怒吼道。
程广发火了,基地里面性情最和蔼的专员,此时却像个普普通通的家长那样,对着自己的“女儿”发火了。
“……”宋以沐也毫不退让地看着老程,不过没有再还嘴。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冲突一触即发。
“别吵哇。”我急忙上去拦住老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老程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宋以沐说道:“你知不知道小李刚才多担心你,你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你真是……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你说什么?”宋以沐的语气有些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们从E区出来之后,发现你自杀了是什么心情?”老程继续说着,情绪越来越激烈,“你能不能,关心一下我们,关心一下在意你的人!”
老程用手敲着床头柜,发出沉重的闷响。
每一次都敲在我的心上,敲在宋以沐的心上。
她低下了头,流出清泪。
我不知道刚才还紧紧相拥的“父女”为什么在我离开一会儿就演变成这个情况。
可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劝说他俩不要再这样针锋相对了。
“宋以沐。”老程语气仍旧冰冷,“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再想他了。”
我不知道,这话从老程嘴里说出来,会是那么伤人。
“程广!”宋以沐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声音歇斯底里,“我要找我父亲,跟你无关,你从来都不是我父亲,我姓宋!不姓程!”
说罢,宋以沐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
老程也跌坐在病床上,失了魂一样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
我一手扶着老程,扭头看过去,纠结再三,还是追了出去。
她刚刚被我们从鬼门关拉出来,我不确定她现在的情况如何,但不能冒险。
“宋……师姐!”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快速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
“师姐!”
我在后面喊着她,她不理我,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她的身体颤抖着,逐渐传来了很明显的抽泣声。
我铁了心,干脆跑上去拉住她。
“别碰我!”
她头也不回地甩开我的手,哭着往前走,不过速度却越来越慢。
“喂……”我也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程叔说的都是些气话,别往心里去。”
宋以沐靠着墙根蹲了下来,把脸蛋埋在臂弯之中,啜泣着,声音娇弱,令人心疼。
“我知道……”宋以沐断断续续地说道,“就,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才……”
我靠着墙壁坐下来,坐在她的身边。
我曾在另一个世界,也像这样一般,坐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试图寻找话题来宽慰她的心伤。
可我两次都找不到。
我只能干坐着,尽量不让气氛变得尴尬。
“对不起。”宋以沐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她很自责,或许在她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着那个养育了她八年的父亲,她是要去找自己的生父,不过她又怎么可能放得下苦苦等待她的人。
“为知,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