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9月26日,东返的大秦使团抵达诺夫哥罗德,准备在这座拥有九百多年历史的古城停驻两天,稍事休整一下,并等待随同他们使团前往大秦的俄罗斯商团一起上路。
随着瑞典王国的攻势不断,俄罗斯帝国已经开始在境内做全面动员,各地的军队和新征召的士兵,在沙皇任命的一个个指挥官率领下,一队队地朝圣彼得堡和里加的方向汇集,以阻止敌人进一步侵入俄罗斯腹地。
是的,瑞典王国除了集中主力四万余士兵对圣彼得堡发起连续不断地强攻外,还出动了一支人数为八千余人的偏师,在海军的掩护下,突然攻击了波罗的海最大的商港——里加。在当地的立窝尼亚人策应下,瑞典军队经过两日激战,成功占领里加。随后,瑞典军队横扫附近驻守的俄军部队,歼敌数千,兵锋开始转向东北,意图从侧后方威胁圣彼得堡。
俄罗斯帝国全境震动,俄军陆军元帅、陆军总司令缅希科夫获得沙皇叶卡捷琳娜一世的授权后,发布全国紧急动员令,强制所有符合兵役条件的男子均需到指定地点集合,并在当地兵役管理人员和驻军长官的带领下,向帝国的西边汇聚。
有赖于1705年,沙皇彼得一世所进行的征兵制度的改革,从而使得目前俄国的动员能力得到大大提升。
彼得一世还将服兵役的范围,从原有的传统贵族集团和差丁补充模式,转变成定期普遍性的义务征兵制,即,将俄国兵役义务从贵族集团和城乡纳税民向那些从不履行任何义务的等级扩展,使得服役人员中不仅有农民(农奴)、小市民(小手工业者和小商贩)和商人,还有家奴,甚至神职人员,将俄国的兵役制度普及到了俄国社会的所有下层阶级。
根据新的官秩表的规定,平民入伍服兵役,若能取得战功,将获得晋升为小贵族的机会。这对广大贫苦的下层民众而言,具有不小的吸引力。彼得一世甚至还给了农奴可以不经地主同意就能入伍服役的自由。这些改革措施,增强了俄国下层民众参军服役的积极性,令当时急于建功立业的彼得一世获得了更为充足的兵源保障,从而为赢得大北方战争,击败瑞典,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不过,俄国的征兵制缺陷也很大,那就是没有任何有序的计划和条例约束,更没有足够的军需储备和供应。比如,在1699年-1725年,俄国政府总共进行过五十三次征兵,其中二十一次主要是在全国纳税民中间进行,另外三十二次则为补充征兵。沉重而频繁的兵役负担压在农民和工商业的居民身上,令他们不堪忍受,再加上令人发指的士兵待遇,使得部队中频频出现大规模的士兵逃亡现象。
为了避免士兵的逃亡,俄国政府直接采取了最为粗暴也是最为残酷的方法,除了流放、苦役和死刑等惩治措施外,还采取连环保的办法。除了担保人之外,士兵的亲属和邻居也要对士兵逃亡负责。在新兵征集点,征召的新兵还会被戴上镣铐或在手上刺上十字架,以防逃脱。
由于俄军的待遇和后勤补给极为糟糕,军械和给养也是相当匮乏,使得许多士兵因饥寒交迫而死亡的数量要远远超过战场上阵亡的数量。新兵不仅被戴上镣铐,甚至被长时间关押在拥挤不堪、肮脏混乱的牢房里,等待分配至各个需要补充的军团。
当大秦使团从圣彼得堡行进至诺夫哥罗德的途中,便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的士兵,宛如囚徒一般,在兵役管理人员和军官的押送下,戴着镣铐,脚步蹒跚地走在道路上。他们面色凄苦,神情沮丧,头发和胡须乱糟糟的,身体极为虚弱,眼里也透出绝望,被随行的军官随意呼喝和鞭挞,麻木地行进。
即使没有一丝军事经验的使团人员都能看出来,这些士兵根本未曾受过任何军事训练,整个人的状态也是非常糟糕的,还不如我大秦征调的军队杂役和民夫,若是就这么将他们送到战场,无异于是送死。
“在沙皇和将军的眼里,所有的士兵都是消耗物。”一名深谙俄罗斯内情的通译人员轻声说道:“这些士兵的价值,甚至还比不上一杆火枪。当然,依罗刹人糟糕的军事供应体系,到了战场上,很多士兵也是分不到一杆火枪的。他们将会被当做炮灰,消耗敌人的火力,为那些精锐的正规军团和近卫军充当人肉先锋,铺平进攻的道路。”
“奶奶的,就这般不把士兵当人对待,那不得到了战场上来个临阵倒戈,调转枪口,对自己的指挥官干他娘的!”永定候白承彬嘴角一抽,低低地骂道:“罗刹人就是如此打仗?靠着在战场堆人,跟敌人搏命?这都什么玩意呀!”
“永定侯,你若是了解了罗刹人的作战方式,你怕是更会惊得落了下巴。”一名使团军官笑着说道:“在我大秦军中,头等重要的军事要领是线列射击,其次才是白刃突击。军中各级将领之所以避免白刃突击,主要是担心在这种情况下破坏战斗队形,士兵可能会跑散,从而使得防守方占据主导地位。可罗刹人的将领们并不认为线式战术是有效攻击手段,反而认为火力射击是保证白刃突击的顺利进行,是战场掩护。他们在战场上往往打不了几枪,就会发动白刃突击,凭借汹涌的人海战术,击破敌军防线。”
“那不纯粹是送死吗?”白承彬撇了撇嘴,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俄军新兵队列,仿佛像看一群死人一般,“只要对方线列阵未被突破,你白刃突击,简直就是送人头。哎,那罗刹人在高加索地区惨败给齐国人,是不是也这么打的?以齐国人的火力,那还不一头撞铁板上了!”
虽然,白承彬从未去过齐国,也未曾见识过齐国的战斗模式,但军中不少从齐国留学回来的军官皆言,齐军作战,火力极为凶猛,数百人的小队战斗模式,配属的火炮就有数门。若是数千人的军团作战,那炮弹更是仿佛不要钱似的,开弹、榴霰弹、火箭弹、实心弹,还有密集恐怖的近战霰弹,劈头盖脸地会将敌军阵列覆盖。当线列步兵发起冲锋时,那些高大健壮、臂力强劲的掷弹兵,在猎兵的掩护下,勇敢地冲至敌军阵前,将手中一枚枚小炸弹抛出。经过这种饱和式攻击,敌军一般都会阵型溃散,士气皆无,最终被齐军击破,任由其追亡逐北,肆意屠戮。
“对于罗刹人跟齐国人打仗是不是也依赖这种战斗模式,我并不怎么关心。但要是他们在对付准噶尔蒙古人骑兵时,也要这般作战,那可就乐子大了。”那名使团军官不无恶意地说道。
“应该不至于。”那名使团通译摇头说道:“那些驻守于西伯利亚和准噶尔边境的罗刹人,可不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新兵,都是打老了仗的悍卒和兵油子,对付蒙古人和地方土著,还是很有一套。”
“那他们为何都快被渤海国一路给平推到叶尼塞河流域了?估摸着,再过些年,这罗刹人说不定就跟咱们大秦不接壤了,反而是渤海国挨着咱们北方边境了!”
“渤海国相较于我大秦,绝对是人烟稀少,国力虚弱。但它比起罗刹人在北海(贝加尔湖)和西伯利亚地区更为凋敝的人口规模来说,却也是实力强劲的地区大国。”那名通译说道:“再者而言,罗刹人经过上百年的征服和杀戮,已经和地方土著结成了生死大仇,根本无法利用当地的人力资源。反观渤海国,除了他们核心统治阶层为满洲鞑子和汉人外,境内还有无数当地的布里亚特人、达斡尔人、鄂伦春人、鄂温克人、赫哲人,因为语言习俗相近,长相也无太大差异,皆被纳为治下之民。这使得渤海国面对罗刹人时,便拥有相对优势的人口规模,自然在军力上对罗刹人那些零散的屯殖据点呈碾压之势。再加上齐国和北明持续不断地扶持和支援,武器装备更胜一筹,故而可以一直压着罗刹人,不断向西推进。”
“这渤海国狼子野心,除了不断向西扩张外,将来肯定会对漠北和黑龙江地区生出觊觎之心。齐国人也是居心叵测,这般不遗余力对其扶持,多半是想从北方挟制和威胁我大秦。”白承彬沉声说道:“瞧着吧,以后我大秦一旦与齐国交恶,这渤海国必然会如同一条饿狼一般,从北方向我大秦发起攻击。”
众人闻言,均默然不语,随后便相顾摇头叹息。
齐秦两国同宗同源,皆为华夏文明,其国民大部分也是来自秦国的移民,或者是秦国移民的后代。两国友好往来数十年,民间商贸和百姓之间也是交流日益频繁,俨然兄弟之邦,友善之邻,两国皇室更是彼此联姻,甚为亲密。
这一切都是看着那么美好。
但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和演变,两国之间存在的香火之情、兄弟之谊,却也是愈发淡漠,甚至还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隔阂。
尤其是自乾元二十二年(1704年)——嗯,这年也被齐国人称之为国难年,齐国太祖、太宗相继驾崩离世,秦齐两国关系便再无此前那般亲密无间,反而在诸多事务方面不可抑制地出现裂痕,甚至是冲突。
秦国政府对于齐国放纵北明在朝鲜和辽东不断侵蚀秦国领土和利益,抱以强烈的愤懑和不满。
齐国商业势力几乎把持了秦国大部分对外贸易渠道,还不断打压茶叶、瓷器、丝绸、桐油等秦国传统大宗商品价格,向秦国市场倾销和走私大量廉价工业制成品,冲击秦国脆弱的初级工业。
还有,齐国时不时地提出要秦国开放更多的贸易口岸,及至取消所有对齐国商业的限制,以便他们的资本和商品得以更为自由地进入秦国市场。
齐国海军舰船肆意游曳纵横于大秦周边海域,窥探着秦国海防,让江南繁华之地直接暴露在齐国军事威胁下。
从云州(今北海道)、朝鲜、琉球、吕宋,再到安南、马来半岛、婆罗洲,到处都有齐国的军事存在,加上北明、东丹和渤海,几乎对秦国形成半弧形包围圈,这让秦国上下深思之,无不惊骇莫名。
更让秦国为之忌惮的是,齐秦之间还存在巨大的差距,可以说,我大秦除了人口数倍于齐国外,在所有能表现国家实力的数据对比中,均远远落后于齐国。
而且,近十几年来,齐国军方的鹰派和某些“有识之士”,对当年太祖皇帝那般不遗余力地对秦国扶持虽不敢直言批判和否定,但却叫嚣着要改弦易张,转变对秦国的态度,对秦国实施全方位的遏制策略,以防未来构成对齐国的挑战。
不过,两国关系毕竟有着牢固的民间基础和紧密的商业联系,再加上双方高层之间保持了必要的克制——其实,囿于西北边患尚未彻底解除,而且自身海军实力根本不足以挑战强大的齐国海军,使得秦国更多地做出了相应的让步,这才维持了两国之间既有争执和分歧,又有互相需要(利用)的微妙关系。
但在一些眼界开阔的秦国官员和学者内心深处却非常明了,秦齐两国在未来某个时期,必然会因为地缘纷争或者商业利益,爆发一次激烈的冲突,甚至会是一场浩大的战争。
10月2日,大秦使团原定出发的日期被迫推迟了三天,因为有太多的俄国贵族为争夺一个商务出访代表团的名额和携带多少贩卖的物资而争论不休。若非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一世和权臣缅希科夫的强行介入,说不定这些争抢东方贸易机会的贵族会展开多场决斗。
最终,这个代表团组成的规模庞大得令人咋舌,包括负责外交事务的枢密院大臣、陆军委员会副主席、前外交公使,以及地理、植物、语言、数学等方面的专家、医生、教士、军官等人员,还有数量众多的杂役、奴仆,总数为三百二十五人,护送的士兵六百五十人。
整个商队携带了大量货物,仅毛皮就有130多万张,此外,还有少量的皮革、呢绒、镜子等。
瞧这架势,准备要在秦国境内做一票大买卖,以补充他们空虚的国内财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