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可见的朋友圈,第一条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登山人的角度奇异的他拍——护目镜冲锋衣,脸是不露的,人是通身漆黑的,日出时分,淡金色是背景,雪山白云下,披着一面鲜红的旗帜,冲镜头比了个大拇指,除了个长腿还算正常,画面全部畸变。
共同好友唐总在下面用表情龇牙咧嘴:大哥你怎么拍的?就这么个技术?爬上去就拍了个这?
“耳火”四两拨千斤,轻巧回他:别为难向导。
廖小姐则重点不同,惊讶又亲切地问他怎么又出去了,不嫌累?最后图穷匕见,让人一定注意爱护一张俊脸。
“耳火”又简短回:闲着没事,随便跑跑。
耿知行的空闲时间全花在随便跑跑上面。
再见到上部悬疑片的刘导,还是为了宣传电影参与杂志主办的红毯。
剧组集体走红毯其实也就是个图个天然的关注度,演员争奇斗艳,粉丝严阵以待,不多花钱就能吸引一众目光。耿知行嫌累和麻烦,一直不太折腾这个,西装也好,风衣也好,都是常规得不能再常规的选择。候场的时候,过来和他打招呼的人不少,合作过的没合作过的,他小时候连邻居家养了几只鸡都记得,哪怕一面之缘也大多记得名字,不太记得的也不区别对待,总归可以寒暄个天气。
高雅文领着新签的艺人过来的时候,陪他候着的小方面色微变,耿知行也仍是不动如山,礼貌一笑,泰然道:“文姐。”
到底是港台文娱出身的老经纪人,对方也好像早忘了两个人撕破了脸的事,操着不太标准的国语惊讶:“小耿?好久不见。”
喊完了,即刻把后面乖乖跟着的小新人叫过来,冲着他引荐起来。
两个人是一个圈子,又曾经默契共事多年,虽然职业不同,但都还算有名气,知道两个人为一纸合约撕破脸的人不少,不过八卦也不好看得太过明显,只能明里暗里地冲这边扫过一眼。
“签他的时候我就想,真挺像你的,眼神,模样,”文姐笑得很热情,“又都急着要用钱,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不签都成了我的错。”
多会说——明里暗里忆当年,换个自尊过剩的,指定得恨得牙痒痒。
耿知行扬眉,也笑:“文姐慧眼识珠,挑中的人总是好的。”
他说完也不看高雅文的脸色,直接去问新人姓甚名谁——好名字,也好记,都犯不着另想艺名。
高雅文含笑在旁边看着,听两个人一来一回,到底是面色冷淡了点儿,新人不说话了,就拍了拍耿知行的肩,眨眨眼用粤语夸他:
“还是一样能说会道的,怪不得能拜到山头。”
新人闭嘴当哑巴聋子,小方也跟个木头人似的地站着,跟着喊一句文姐,也不介意对方不回。
耿知行懒得看人走远。
他一贯这个样子,坦然惯了,不管其他,天塌下来也还有时间琢磨事儿,最能气人。
步上红毯,买他半价车的年轻人特意放慢了脚步跟在他左右——这点小心思也挺好懂,镜头闪光灯冲着耿知行闪个没完,他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播镜头一切过来,小年轻就又朝他这边跨了一步,只是不敢太明显,咧嘴插兜,笑得潇洒——挺有上进心,没什么必要点破。
下了红毯,又得在座位熬两个小时,偏偏今天天热,不能脱掉西装外套。耿知行用去洗手间的借口回保姆车上换了件衬衫,丝毫不知道换衣服这事儿即将被细心的网友推上热搜,拍了几张头顶难得的月亮。
朋友圈消息他关了,但最新点赞的人里多了张生面孔。
香雪兰的头像,起名文绉绉,曰,独行人。
独行人自己的朋友圈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最近一看就是午餐时的他拍:旁边还摆着没来得及熄屏的iPad,面对镜头态度端正宛若学究,捏着筷子像捏着笔,一张鹅蛋脸,造型没有,发型没有,好在形象抗折腾。
耿知行立即想起热心的廖小姐提过的事,他抽出的香烟又被收回,也失笑:世界的确够小。
好不容易活动结束,临出门前,又有人来跟他打招呼。对方是个挺年轻的小姑娘,已经换下镜头前争奇斗艳的礼服,圆脸杏眼,冲着他笑盈盈。
“耿哥好!”
耿知行应声,摩挲着屏幕,又想了一会儿,好半天才道:“伍……”
“伍——香钰,我还是演您的配角出的道,您忘啦?”
小姑娘天真烂漫,眼神亮晶晶,接他的话,“叫我香钰就行。”
耿知行点头,目光落在她头上的一朵簪花,点了下头,夸赞:“有新意,挺衬人。”
小姑娘眼睛更亮,刚要说话,恰巧另一侧站着的小方接到电话,没什么眼色地小声催人——老板在等,局也在等,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默契多年,耿知行在想什么,压根都不用多使一分眼色。
车行途中,本来总算能光明正大燃上烟火,偏偏他捏着打火机,来来回回愣没点燃。消息回了一堆,熄屏之前,顺手点开那束香雪兰的头像,琢磨一下,发去一句:
“剧本还没看完,之后可能要添点麻烦了,晏医生。”
副驾驶座位后的屏幕在播一部影片,主角二人隔着鱼缸对视,俊男美女,深蓝色水流和热带鱼都是感情的陪衬,氛围的缔造者。他其实不太喜欢以爱情为主题的片子,奈何世俗喜爱,同样是演员的必修课。
耿知行又把烟盒塞了回去,打开司机提前给他准备充饥的速食。蛋挞,三明治,花生酥……他上次借花献佛,在餐桌上请谁吃来着?
这个“谁”竟然回他消息回的很快。
“好。”
不是客气的“没事儿”,也不是“你是?”。还是印象里的一根筋。
耿知行老神在在,明知故问:你知道我是谁?
独行人:[图片]
她回的一张图片,是个人的好友列表截图,备注很直接:耿。
晏医生似乎是还嫌人傻,跟对待小孩儿似的补充:我和唐总的共同好友也没有几个。
耿知行简直乐笑了,一本正经回她:“原来如此。”
再见到独行人本人,这人头像又从香雪兰换成了一束新的花——花瓶是相同的,估计平时就有养花的习惯,难怪能将白玫瑰养那么久。
唐哲喜欢自夸,喜好美女,但对同一个美女执着这么久不多见。天气变幻莫测,雨天灰雾晨光里,唐哲请他去朋友新开的射击馆,约好碰面的地方竟然又是“XX美容整形医院”附近的咖啡店。
“刚巧送个刚毕业的小孩儿过来动手术,做个眼睛和骨头下颌角。”
唐哲不甚在意地翻了下手机,说着说着,又冲耿知行挤眉弄眼,志得意满,“我最近是顿悟了,你要追人,就要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你要直白给钱对人靠读书走出来的高材生没用,忒俗气,但高材生总不会拒绝送上门的业绩提成吧!我还给报销亲自送上门呢,业内哪有这么好的老板。”
耿知行半摘了口罩,喝一大口黑咖,似乎没什么聊这事儿的兴致,淡淡的鼻音嗯一声。
“感冒了?”
耿知行又不走心地嗯一声。
他前一天晚上游了泳,冲了澡,懒得吹干头发,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坐着看了会儿剧本,看入了迷,结果睡了个昏天黑地,铁人也禁不住这么作。
偌大的射击馆新开,又被包了场,教练专门给包括老板在内的三人服务。唐哲跃跃欲试,作精瘾大发,非要拉着两个人比试比试。比来比去,三轮下来,直接喊停。
“停什么停,再来啊!”
老板是他发小,从穿开裆裤玩到现在,贼兮兮地笑,“怪不得人冰美人瞧不上你呢,耿哥也是新手,怎么还能吊打咱俩?”
“他新手个屁!”
唐哲气急,“人百发百中神枪手都演过,这还新手?你让教练跟他比都行!”
耿知行动作熟稔地换弹,不甚在意,重新戴好耳罩,凝神静气。
再到医院门口,做完手术的小孩儿已经在大厅等了半天。
刚毕业没多久,人唯唯诺诺地站着,顶着个帽子口罩,看唐哲进去了,即刻乖巧地喊一声老板,又看着耿知行,僵硬地喊了声耿哥。
唐哲醉翁之意不在酒,轻飘飘嗯一声,盯着走廊尽头看了又看,终于等到过来的人,才有了笑,热情洋溢:“晏医生。”
晏真没搭话。
她抬眼,冷冰冰的眼睛还跟平时一样,交代起术后注意事项。
唐哲就好她这个劲儿,笑眯眯地听,也不嫌自己的热脸贴冷屁股,听人声音停了,还要殷切道:“您继续啊。”
晏真略略默然,眼睛看了眼小孩儿,又看他俩——耿知行直觉是他俩。
“其实本来不用做的,至多做一做眼皮,提一提肌肉。”
她的目光很静,“头肩比够好,其实已经很上镜了。”
“这不是追求完美么。”
唐哲态度很正经,摆出副虚心受教的样儿,“你也知道,圈儿里美女帅哥一个赛一个的卷,小姑娘演技好,我挺看好的。”
“是吗。”
晏真没波动,看不太出情绪。
小姑娘本来还不太自然,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恢复到了平时的聪明劲儿,生怕就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就是,晏医生,我刚刚就说过的嘛,我真的是自愿的,女孩子都爱美,何况我们干这行,哪有狠不下心的呢……”
她越说越有底气,自我说服了,嗓子也逐渐有力起来,语气果断。
晏真嗯了一声,又说起注意事项。
耿知行看着她,她抬眼,余光扫看着他,波澜不惊,比平日更凉——像扫过一尊冰冷的佛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有几个荔枝耶、红烧咕咕精姑娘们的地雷;
谢谢四十三次日落。姑娘的营养液。